云旗电话里告诉十音,今天五名上公开课的同学,也许是头天紧张过度,准备得又不理想,梁老师课间无数次停顿,主要都在纠错、音准、弓法。
“成半个陪练了。”云旗说,“都说姐夫脾气不好,可他一直没爆,全程没说一句压迫性的话。不过五位同学课上都哭了,应该是自己觉得丢脸了。”
专业院校,敢拿来上大师课的曲目,通常学生已烂熟于胸,低级错误早已杜绝。大师就是来为你的曲子点石成金的。
低完成度的曲目,就敢来上课,让大师在公开课上纠低级错误,不光自己丢脸,也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十音在附中时,也常定期去大牌老师那里寻求一对一的指点,深知弹成那样绝不敢上场。
但南照地区不同,这里没有自己的专业音乐学院,附属音院筹建得晚,在国内专业排名中相对靠后,大多学生的意识还不太够。
教学相长,愈是这样,生源、师资便愈是个难题。
这也是十音心心念念,一直想让云旗拜一位好老师,以期鲤鱼跳龙门的原因。
“院方那里,梁老师有没有甩脸?”
云旗说:“完全没有,他答应再给今天的学生一次机会。还给我们十五人专门加了堂课,非常地精心。他列了今天遇到的问题、也说了他个人在学生时代遇这类问题的解决方法。他说希望后面的课上,我们剩余的人能避免。有些问题我小时候不敢问老师,长大又觉得太低级了,更是不敢开口,一课下来真的茅塞顿开。”
“你问他,你问他什么他都高兴。别说你了,他真的是嘴硬心软的人,他的学生都这样,宁可被虐,也不肯换老师。”十音极骄傲。
“真的,有几个同学私下说,从来没遇过那么酷的老师,全程一丝笑都没有的,一望生畏,但干货满满啊,只恨时间太短!本来一天课下来,大家信心全打没了,这下都在拼命练。”
“你让江岩哥给梁老师看看、让他吃药,再给他冲个暖水袋,知道么?”
“知道了。”
十音也不避讳:“那让他听电话,他不说话没关系,我总要说几句的。”
十音奇怪孟冬得痛成什么样了,电话都没法接?哪怕唉一声呢。
“他……”
“怎么了?”
云旗略作犹豫,还是把梁孟冬卖了:“哼,药是吃过了,然后就出了门。被那个人接走了。”
“谁?”
“姓厉的,那个打伤哥哥的队长。”说起这个人,云旗是连名字都不愿提。
十音大吃一惊:“厉锋?他找你梁老师做什么,协助调查么?”
云旗说:“不是,今天上课哭最惨的那个汪洁,她是厉队长的表妹。找梁老师开小灶,想争取下堂课表现好些,希望最终还是能被老师选上。”
十音想起厉锋是有那么一个亲戚,但厉锋从来不管这表妹。
她很狐疑:“他居然那么容易就答应了?”
孟冬表面不一定驳人家面子,但助理通常会统一婉拒。他没那么多空闲课时,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接。况且他还病了。
“不,本来没答应,厉队的妈,今晚打给江岩哥,后来江岩哥说是去厉副厅家里,梁老师就让江岩哥答应了。”
“那手机怎么留你这儿了?”
“我哥给他普及过训练处通讯设备开放的时间段,梁老师记性可好了。他计算着今晚你该打来了,要我在家和你好好聊。”
“……”
“姐,你是不是担心了?”
十音憋了半天,说不出话,不方便数落。
她既不能骂梁老师,也不好骂云海那老狐狸,云旗不明所以,更不能让小丫头跟着提心吊胆。
云旗却轻轻笑起来,陶陶得意:“姐你下次不能再叫哥老狐狸。梁老师才是老狐狸,他让我告诉你他没吃药,痛得没办法说话。说这样你就能早些回来了。”
十音真窝火,孟冬就是算准了云旗无论说哪一个版本,她在训练处都会待不住。
他必定从云海处听到了什么,知道让十音远离任务、发去训练处的始作俑者是厉锋他爸。
魏长生有所怀疑,觉得里头有猫腻,只是静观其变;云海则不然,他本就是不守常规的人,他在南照反正也在暗处,地头熟、眼线多……想必早就展开了调查。
但孟冬陪他掺和什么?
把手机交给云旗,自己跑去厉副厅长那里当卧底?一手暗度陈仓,玩得炉火纯青了!
案情怎么样了?孟冬上次带回哪些新线索?
云旗不可能知道,十音只能旁敲侧击,试探她是不是多少知道一点什么。天高皇帝远,这也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
结果云旗先抱怨上了,说她哥现在每次偷偷回来,都好像很忙的样子,没有什么工夫陪自己说话,陪的主要还是梁老师。
十音头都大了,果然,这两个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和梁老师在一个屋子里,也不知道成天在聊什么,”云旗说,“有一次我想偷偷听一听,可惜只听见了一部分。”
“你都听见什么了?”
十音的声音很紧,那两个不知轻重的男人,在那儿密谋也就算了,可别把小姑娘给吓着了。
“好像在聊梁老师家里的事,梁老师的爸爸妈妈,可能打算做一件什么非常危险的事情,梁老师特别担心。我哥隔着门的声音也是一本正经的,比平常的他吓人,我就不敢听下去了。”
危险的事,十音第一反应,猜测许家遇险后,孟冬父母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是什么人做的?杜源?
电话是限时的,更不可能拨给云海,十音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都要脱节了。她打算去和政委商量下,她必须提早回南照,下一阶段的实训,她其实不必全程参与。
刚进到政委办公室,政委正接一个内线电话,神情肃穆。
十音等在一边笃定地想,请假的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她负责讲授的部分,预计三天内就能完成。中心内容是盘点边防生涯中,遇过的各类案件、那些防不胜防的藏毒方式:包括且不限于人体及生殖器、宠物、婴儿、石膏……
真正的内陆检查站实训非常枯燥。除非真正边境意义的关卡,她案例中提的那些奇葩案例,只是为让同事提高警惕,留意各种可能遭遇的突发状况,真正遇到的几率不高。
结果政委挂断电话,神色益发严峻:“边防出大案了,前一个小时,多个边境检查站发生大货强行冲卡,总数已经超过十辆。紧急集合,受训警员马上编队增援去涉案各车辆沿途检查站。”
十音是真服了自己,都不能算是乌鸦嘴,她不过动了一回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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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照出来的时候,十音还在惦记楚老师答应的古城医学院资料照片。澳洲那边,小楚楚的每天早晨在线陪练课不能断。
她正苦于无人可托,灵光一闪,替小楚楚物色了个合适的代课老师。起得早,人好,还可靠。
云旗钢琴到了高中才正式学,但作为陪练老师,听音辨错的能力一流,她隔屏和小朋友交流得心应手,这些日子,楚楚已经喜欢上了云旗。
麻烦的是,她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跑去梁老师的房间借用钢琴,害他也得早起。
不过,到底是姐姐的事情,梁老师不仅毫无怨言,还是相当配合的。准时准点腾了房间给她,自己下楼准备早点,依旧丰盛。
不过昨夜,小丫头回课没过,被梁老师骂哭了。
天色已晚,孟冬抛下话,让云旗早点睡,明天接着练。那眼神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次晨她早早爬起来,梁老师已经在楼上起居室等着了:“练琴,我给你陪练。”
最近他心情的确不怎样。他家里仿佛有大事,哥哥夜里有时过来,二人时常秘聊许久。
这还不算,姐姐已经连续十天没来过电话了,音讯全无。
昨天哥哥终于送回了一趟消息,说是边防出了大案,全员戒备,把驻训警力都调过去了,这还不够,禁毒局和总队都已经临时增派了人力过去。
云海表示,年底这种事情本就频发,脱不开身是正常的,杜绝与外界来往更是纪律……
毕竟还剩下一周,就是新年了。
云旗当时帮着说:“梁老师,哥哥姐姐他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为守一方平安,自己常常过不了一个完整的节。”
梁老师没多说,让她拉琴,拉完讲评,将云旗批了个一无是处。小丫头都哭了。
这当然不能怪梁老师。云旗近来的琴艺突飞猛进,上回的大师公开课上可谓惊艳四座。但自那以后,梁老师的要求就更高了,益发吹毛求疵。
她气的是哥哥,他昨夜就在旁听,半点维护她的意思都没有,听得异常认真,完了还拿着笔记提问。
但是,云旗斟酌着:“梁老师我一会儿还得给楚楚陪练。”
“你改你的错,”梁孟冬说,“陪练我来。”
“您?”
“对。”
“楚楚程度不高,哄小孩……”
“我看着没哄过小孩?迟早要学着哄。”你我都哄过。
“哈哈。”
“不许耽误,今天那毛病改不掉罚跑十公里。”
在线陪练app的用户端,梁孟冬很熟悉,十音在这方面比较糊涂,她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尹嘉陵公司的产品。
不过这个教师端,他是头回使用。
上课前,理应先在平板电脑上安装尹总公司配备的外置摄像镜头,用于拍摄教师手指,供示范参考。他没安上去,摄像头便对准了他自己。
云旗头天上课时,也漏了这一步,楚楚发现镜头里是这么位美丽害羞的小老师,非常开心。
小楚楚满怀期待地爬上线,看到不是云老师的纤纤玉手,是屏幕上半张冰冷的男人脸……
小姑娘才不管什么颜值,直接“哇”地纵声大哭,孟冬也不知哪里不妥,还在检视设备,对着那边说:“你好,我是小鱼的临时代课老师。”
楚鸣老师得闻小孙女哭,大约是凑近了镜头。
孟冬可以看见楚楚屏幕中的手指,却只听得见那端隐约有位老人在安抚楚楚,那头大概是看见屏幕了,忽而变得悄无声息。
像是顿了许久。缓缓地,孟冬听见那老者的声音试探着问:“任老师?”
不过那人随即又像自言自语:“不可能。”
梁孟冬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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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十音和同事都获得了往家拨电话的权限。
她打给孟冬,这晚接电话的居然又是云旗:“姐?”小丫头的声音听来有些怯生生的。
十音挺惊讶:“你和梁老师在一块儿过节?”
孟冬留在南照陪云旗过年了?那也是应该的,云海行踪不定,是没法指望。
“哥哥在外公那里说话,我去叫他,他一直在等你电话。”
十音一愣:“你是在……”
“姐,我特别想家。”云旗忽地就饮泣起来,慢慢地哭声大了些,那哭声竟是极无助,“我在s市,哥哥他带我回……家了。全家都很好,爸爸妈妈也好。但是我真的想家了,想哥、想爸、想你……想保县我们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菌:至于为什么突然那么急认了,后续回顾案情时会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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