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比语速本来就快,滔滔接着说,当天下午他要去探视西岭,顺便去她家中捎点带给她的东西,结果跑去一看,西岭家门口拉满了警戒条。
不能近前,邱比问了围观群众,都说这一家一双夫妻、一名老人、儿子以及儿子的女朋友,一家五个人惨遭谋杀,女儿是个小明星,最近不在家云云。
许西岭是邱比带了不短时间的人,邱比自然知道她家情形。按围观者的说法,邱比猜测西岭的父母、祖父、弟弟和准弟媳五个无一幸免!
孟冬私下给十音介绍过邱比其人:社交动物,表面上趋利避害、满脑子的生意经,人脉一流。但使得孟冬放心让他料理自己演出、唱片事宜的真正原因,是邱比这人虽然非常认钱,其实城府不深,为人也比较善良。
孟冬很怕麻烦,邱比却是反的,只要不伤及他的底线,他是不怕麻烦的,很仗义,有他可以少操很多心。
十音也能觉出,许西岭这样的落魄艺人,邱比在她身上多少还是受了点损失的,他怨则怨,还肯念在一场情分,出事能帮忙料理、后来也肯抽空探望。
邱比喂了几声,以为孟冬这边信号不好:“你听不见是么?那我先去你家了,顺便问问你爸,外围的警官水泼不进啊,什么都不肯说……”
十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想了解更多,会不会弄错了?邱比也是道听途说,并未得到求证,她希望是邱比搞错了。
这种特大恶性案件,玩笑不得的。
但她清楚,隔着电话,对着个明显吓破了胆的外行,也问不来什么现场细节。
防人之心不可无,邱比就算不是恶人,但也无城府,十音强忍着没与他对话,挂了。
孟冬的父母会有危险么?应该即刻告诉他,但此刻无法打断,孟冬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
耳机那头有人在敲麦,是云海,十音回敲了一个节奏。
“你没事?我这里正常,初步确认老头今晚是一人来的,这边怎样了?”
刚才他击了好几次麦,十音都没回复,他担心有情况。
“正常。”十音回。
孟冬在纠正杜源的右手持弓动作,教他右上臂的放松方法……
他今天选择的是《夏日玫瑰》,就是上次十音都不敢让云旗挑战的曲子。
平心而论,身为业余爱好者,杜源对乐曲的领悟力相当出色,但技术上不讨巧,他吃不下这么高难的曲子。
孟冬很直接,建议他要是真心喜欢,把华彩部分啃两句下来过过瘾,平时还是选择一些更扎实的练习曲为佳。
杜源感叹,梁老师每每点拨两句迷津,琴弦上就起了极明显的音色变化。
他很谦逊,又笑叹着问孟冬,他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拿下这整朵夏日玫瑰了?
“没问题。”孟冬比较客观,“但需要时间。”
“借你吉言。”杜源接着说,“可惜我时间不多,而且我这人贪心,总想要一下子去到更高的地方。当然这个有些痴心妄想了,除非把梁老师你整个……换给我才行,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先将他看作是嫌疑人,十音听着杜源这句玩笑话,一时间竟毛骨悚然。
“其实我只是想她了。我青梅竹马的初恋,从前她常拉这曲子,抱怨说太难,”杜源接着说,“却还要拉,特别勤奋。”
孟冬处变不惊,陪着轻笑:“是么。”
孟冬的声音依旧很稳定,可为什么他还盯着杜源的动作?说说音乐性呀……十音手心冒汗,只觉得比自己临场搏斗紧张百倍。
……
十音现在松了口气,孟冬动作要领纠正完了,几乎要下课了,杜源提出让梁老师示范。
“昨夜音乐会最末的那首安可曲,孟冬你能不能再拉一遍?”
“可以。”
寂夜里的《练声曲》与昨夜台上的不同。昨夜的更像对话,稠人广座里,其实只拉给一个特定的人听,昨天夜半,缱绻时孟冬反复问她听懂么,十音告诉他自己都懂,孟冬的确是开心的;此刻的琴声很冷冽,更像平日在外的那个孟冬,遗俗绝尘的影子又出来了。
杜源像是沉浸在里头了,曲终半天,他才感叹说:“好,我知道必定是你拉得好。但我听的时候,却总在想她。昨夜音乐会上听你的演奏,我几度失控……这也是她爱的曲子。”
“您那位……”
“不不,”杜源笑起来,“其实不知怎么算?严格说那不能算初恋,自始至终,念念没有接受我。”
“抱歉。”
十音有些烦躁,还聊什么!可以下课了。念念?她想起妈妈。
“没关系,这些年我时常想起她。也不知是思念多些,还是亏欠多些。”杜源自嘲地笑。
孟冬没说话。他本来就是不擅八卦的人,任何事没有探听的兴趣。
来之前十音勒令他不许多说话,还被他瞪了。
“因为我的缘故,她生前出过一次意外,那双世上最美丽的眼睛,我再也没能看到。哦,后来其实也见了……”杜源没再往下说,在笑。
隐隐听得见他的呼吸声,笑到一半,杜源的呼吸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顿了顿,才再次用笑挡了去。
十音自己的心好像被推到了嗓子眼,再也没看到那双眼睛?失明?念念……
后来的对话平淡无奇,杜源主动结束了这堂课。
“叨扰你那么久,只是觉得非常喜欢你,我们应该多多互相了解。”杜源已经背起了琴盒,打开门走出去,“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孟冬说。
“戒酒?”
“不算,我没有酒瘾。”
“那很好,你的生活习惯真棒,不像我,破罐破摔了。”杜源调笑起来,“是不是有人管着的?”
“没有。”孟冬说。
“我以为你在恋爱,藏得深。但难道是我弄错了?昨晚的琴声藏不住,”杜源又自嘲,“老头子是不是太八卦了,她漂不漂亮?”
“漂亮。”孟冬大概知道瞒不过,也在笑,“非常漂亮。”
十音拳头攥得死紧,测谎那一套。云海可以靠边站了,杜源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不过这似乎是孟冬头回这么夸她……
十音居然有点走神。
两人一同下楼来了,离十音所在的那间琴房愈来愈近。
他们一路在讨论下次课,孟冬说春节前会比较忙,他要等助理确认完了再找他沟通时间,杜源很爽快,说没问题。
邱比再次来电,声音又嘶哑又慌张:“外公没事,挺好的。但是确认了,你爸确认了,孟冬,千真万确,西岭家真的出事了!你妈妈非常难过。”
那一刻十音捂住了嘴。
她刚才用的是耳机接听,难道是邱比声音太大?或是手机瞬间的光亮?
门外经过的人,不知怎么感知到了门内的细微动静,十音按断时,清清楚楚听见门外的说话声:“孟冬,你不喝酒实在可惜。我听说你的钢琴也是出类拔萃,可惜从没耳福,今天意犹未尽,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权当你罚酒了。”
这是正常听觉就能听见的声响,近在咫尺。
“没问题。”孟冬知道她在里头,总算依旧很镇定,“我们回楼上,我给您弹一首。”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间琴房都一样,一首短的肖邦小品,不过一两分钟的事。”
十音怔住了,黑暗里,她清晰地知道这刻杜源的手,就搁在这一扇门把上。那把手被人轻轻晃了晃。
第一正确的应该是掏出警用催泪喷雾……
但不行,这或可以帮自己隐藏身份脱身,但孟冬夜探杜源的目的就暴露了!必须正面应对。
危急关头,十音听见隔壁琴房的门竟有剧烈晃动的声音,有东西撞在门上,有个男声在说:“爽够没?”
又是一阵撞门撞墙……
另一个也是男声!在骂脏话,十音很快认出来了,是苗辉和小郑!这二人不断的互相辱骂以及身体愈来愈火热的交激,整个状态堪称剧烈。
……
十音满头黑线,这什么情况?不行,她要吐了。
但这真正帮到了她。
孟冬在冷笑,压低了声说:“这场合……”
杜源也讪笑起来:“撤吧。”
与孟冬说好是在医学院的天台碰面的,他和云海已经先在那儿了。
云海正吸烟,孟冬在骂他:“你自己活几年和我无关,现在趁早灭了。”
云海倒也知道好歹,真就悻悻灭了。
孟冬非常确认,杜源左臂有伤。
“你刚才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十音怨他,“你吓死我了。”
“我反复纠正的是他的右手,他注意力在那儿,我才方便观察左手。”孟冬说,“上课我是认真的,每一句指导都很真实,换个人我也这么上。”
云海也说:“你是过度紧张了,孟冬的应变相当好,我说了他天生是可以吃这行饭的。我听他描述下来,他全程表现得非常自然。”
十音忿忿的:“危险的是我老公,你当然觉得自然!”
云海笑得十分居心叵测。孟冬也跟着笑,被小混蛋维护的样子,真是受用无边。
杜源应该恢复得很好,但孟冬从前见过他拉琴,他的伤臂揉弦发力时,与健康手臂的那种细微区别……有些小的动作他很难做出来,即便做也是在忍痛。
孟冬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然他就白学那么多年琴,也白教了那么多年的学生。
杜源的特征、跨年夜的在场时间、身高、伤势……
十音判断,杜源应该也在试探他们:“还有,他提的那个念念,我怀疑是我妈妈……”
既然锁定了杜源,后续的调查方向,就更清晰了。
为刚才那事,十音还是有些尴尬,虽说是解围之举,但也太真实了,而且还相当的辣耳朵!
这给孟冬的印象十分不好,他肯定以为队伍里都是这么乱的呢,十音觉得必须解释:“我们队里平时真不这样,小苗小郑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俩平时绝没那么乱……”
云海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小苗小郑那是演的,你听不出来?本导演在此,你那么大意,不搞点非常动静怎么帮你解围?”
“我真不是大意,老大,你要信我的能力啊,怎么可能搞出动静让他察觉!我分析这杜源耳朵有问题啊,他的听觉好像也有一点奇怪。”
“哦?和你一样?”
十音摇头:“感觉不太一样,要是我的话,邱比那个电话里说的什么,应该是可以听见的,但他在犹豫。我觉得至少他有问题,植入过带放大功能的人工耳蜗?我还是无法确定,不知道找机会能不能测测看。”
“好,我来想想。”
十音思及刚才隔壁琴房的动静,再次打了个寒战,在黑暗里打量云海:“老大您还挺有生活的。”
云海看看她:“你这人好像是真迟钝?还号称腐女,这么些年江岩在你眼皮子底下和付钧腻歪,我没点破他俩,你就真没看出点名堂来?”
“啊?真的?”
“还真的,我看你就是女版的江岩。”
“……”
**
梁孟冬很少为什么事大惊,今夜听说许西岭家的事,已算是吃惊不小。
毕竟许父是父母多年的好友,两家的往来从来很密切。
他特别担心父母的情绪,询问邱比后,迅速给家里去了电话。
孟冬的父母刚刚在邱比的描述中,还是“震惊”、“伤心欲绝”、“注定失眠的夜”,到了孟冬这里,却变得异常平静。
他们要他安心,告诉孟冬他们毫无问题,也很安全。又问他春节前会不会计划去度假?
孟冬特意招呼十音挨着他的话筒一起听,其实不靠近,十音也能听清。
“带女朋友去玩的话,就别去滑雪了,妈怕你再受伤,选个热带小岛好不好?但答应我千万别冲浪……”
“好。”孟冬只答了一个字。
“那你小心身体,我先挂了。”梁母说。
这是十音头回听见孟冬母亲的声音,他们从前很少打电话,打也只有简短几句。
但此刻话筒里的那个母亲,分明是温柔周到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宠溺。她还带着一丝生怕孟冬不高兴的意思。字字都像是斟酌过才说出的,却语短情长。
十音蹙眉望着孟冬,他平常描述中的母亲,与这位母亲很不一样。
梁孟冬摇摇头:“电话里从来都这样。”
但是,许西岭家的命案呢?他母亲竟只字不愿聊?
十音本来盼着,到了这个关口,孟冬的父母会不会给到孟冬一些答案。
白天,十音还在问孟冬许小姐的父亲与他父母在哪里共过事,这还没到入夜,那边的许西岭全家已经全数命断。
坏人的步伐比他们快得多,目标也明确得多。而她只是南照缉毒线的小小一员干警,想得到真相谈何容易?对这种千里之外的案子,根本是鞭长莫及。
“我回去一次。”孟冬拍拍她的背,“当面问。”
十音摇头:“那是恶性案件,对方穷凶极恶,他是谁?想要什么?一概不知道,你不许一个人冒这个险。”
“那你一起回。”
十音顿住了,虽然手头工作都做不完,但她也可以休假,魏局甚至可能会同意她去s市的出差申请。但她犹豫了,那个地方……
八年了。
“我很快回来,”孟冬是懂她的,轻声拍哄着,“也许什么都问不到。总之我一问完就回来,这是我俩的事,总要主动去弄清楚。”
“但……”
孟冬的声音里,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抚着她的背:“总是我等你,你难得也等等我?”
十音猛点头。
如孟冬所料,回家的收获很小。
其他方面却事与愿违,十音依旧是那个被等的人,她很快接了一项任务,再见孟冬,已经是春节之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哥: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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