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跑八公里。”
这是梁孟冬?在和小朋友计较?
“老师,我前面都看见啦。”云旗吃了豹子胆,恶作剧地叹,“您敢抱我姐,我姐擒拿格斗什么级别您知道么?她能随您抱,您还不是姐夫?”
“十公里。”
“梁老师!”云旗在哀号。
孟冬总说,小提琴演奏比钢琴需要好得多的体能,他自己身体力行,从不放松锻炼。
但对初次见面的学生,直接命令小姑娘跑步,看似虐待,实则相当认可云旗了。
然而十音心底涩涩的。关于姐夫这个称谓,孟冬何以如此难接受?
十音将厉锋打发走,说今夜肯定要练琴。
“厉队,我还得保卫黄河,”她像在打趣,“这阵子根本没怎么练,元旦江厅要验收的。厉队要不要一起验?”
十音知道,厉锋有些大男子主义,当着领导,这种事不可能上赶着一起。
厉峰碰了一鼻子灰,转了身。十音唤住他,说厉队,后天中午我和吴狄一起请你们队聚餐,千万别忘了。
厉锋背着挥挥手,叹了声气走了。
十音着急向小排练厅去,想着云旗体弱,她平时运动很少,一下子五公里十公里的简直开玩笑,得酌量慢慢增加。
没想到云旗自己就在问,梁老师,我不乱叫了,您也别罚我,先跑三公里,行不行。
孟冬这样不苟言笑的老师,有学生胆敢讨价还价已属不可思议,且这人还是云旗。
孟冬没有骂人,冷笑着说你可以试试。
云旗又哀叹了一回。她尚有心事,顿了顿,说梁老师我想等等再走,等姐回来送我回宿舍。
孟冬冷着声音,说也好,那就等她……
他忽然开始闲聊:那么喜欢那家伙?
“家伙?”云旗持续在长身体,想来是真饿了,取出她藏琴盒里的小肉干,分给孟冬吃:“姐姐买的。我哥不让我吃零食,怕我蛀牙,姐说回去赶紧刷牙就没关系。这是她怕我饿,给我预备的。”
梁老师怎么可能吃零食,云旗一边吃,一边给他讲述十音。说姐对我最好,她对我的老师也最挑,总是鼓励我,说我值得最好的老师。
十音听得心口发紧,这丫头是疯了么!今晚话多到不是她,还偏偏一口一个“我哥”。
我哥说没姐就没我了,要一辈子对姐姐好;您刚才让姐姐调音,我哥和我也爱让姐姐调,哥说姐的耳朵是机器做的……不过,我听同学说,您轻易不让人碰您的琴?
梁孟冬忽然说没有的事,我的琴你随便玩。他又问,你那个哥,打算怎么一辈子对她好?
这口气怎么那么不善?
云旗天真地答:“我哥说,南照太吵,等爸爸回家、他和姐姐也退了役,我们一家人就回保县住,再给姐姐运架琴去。”
十音推门进去时,见孟冬垂了眸,五官仍不柔和,心情也很烦躁。
“你姐不嫁人?”
云旗一反常态,背对着门,面对这么一个燥郁的梁老师,声音虽小,却一直在笑。
二人都没有发现十音进门。
“家里大得能跑马!等有了姐夫,哪怕姐夫全家都去住,都毫无压力。梁老师,我悄悄问,您是不是打不过我姐,才不敢当我姐夫的?”
“……”
“我们这里,拉琴的男生都比较文弱。但您不同,您体格能比我哥了,江岩哥说服用类固醇也能做到这样,您没服吧?”
“……没有。”
“我看好您,回头我让我哥让着点您。”
“让我什么?”
“您不知道,我姐什么都好,就是无法无天,经常做那种让我们提心吊胆的事。我哥说了,千万得找个栓得住她的姐夫。所以不管什么样的姐夫,都得先过我哥那关。”
孟冬声音格外烦躁:“什么关?”
“格斗啊,”云旗很认真,“我哥会评估,说千万不能找个打不过我姐的,一转头被她撂倒在地,还怎么拴她?”
“你那个哥,是在给余十音招散打陪练?那你姐怎么说?”
“我哥说我姐看起来酷酷的,其实内心住了个傻白甜,纯颜控,长得好看、性格温柔的鲜肉,她都买单。这一点……我觉得要是早两年,梁老师您真能合格。”
早两年!
梁孟冬神色极其复杂……他欲言又止抬起头,正好发现站在门口,一脸崩溃样的十音。
十音现在只想挖个地洞钻。平常斗嘴闲扯的无聊内容,被丫头事无巨细一条一条当正文搬给孟冬,她还活不活了!
“让你那个哥,放一万个心。我不打女人,也不喜欢余十音,特别讨厌她,提了就烦。”
孟冬清一清嗓子,故意说给她听的,见她腮帮子瘪下去,他神情无比快意。
云旗没看到十音,还在笑。
“可您明明就在生她的气啊。您一晚上拨了七八回电话,没拨通。”云旗拆穿完,又很感同身受,“其实我刚才就想提醒您的,我姐肯定是在工作,才把电话屏蔽了。干他们这一行,我们做家属的一定要懂事、体贴、还要有超出宇宙的耐心。”
“哦?受教。”
这丫头平时对着江岩都会脸红,她这会儿恐怕自己都没察觉,简直胆大包天!
孟冬的态度更反常,他的琴随便玩,他的玩笑……也随意开?
十音再次在心里推算云旗的年龄……
**
起了夜风。
直到二人将云旗送回宿舍楼下,小姑娘依旧抻着脑袋,往夜色里探看,望眼欲穿,仿佛这样就能生生盼出个把人来。
学生都回了家,宿舍楼空荡荡的,只有值班宿管阿姨的窗亮着灯。要是放在往常,十音也会不忍,会把云旗接回家。可今夜不同,她有要等的人。
十音冲她眨眼睛,小声说:“先回吧,放心。”
梁孟冬也道了声晚安。
他和十音别扭着,一路甚少交流。
云旗走了两步,孟然回过头,冲孟冬眨了眨眼睛,比了个手势,压低了声:“姐夫,抱我姐,抱抱她。”
十音恼得作势要打她屁股,云旗才一溜烟蹿进了楼门,刚闪进去,却探出半个身子来,笑嘻嘻暗中观察。
梁孟冬面无表情站定,手臂却环上十音的肩,将人直往自己怀里带。他背着琴的那边手臂,冲门内挥了挥。
夜色里,十音抬眼,仔细观察孟冬。
刚才她替云旗求情,把五公里降成了三公里,体能的事情,还是得循序渐进着来,孟冬勉强答应后,就再没理她。
云旗安心上了楼,身影都望不见了,孟冬还在目送。
十音看看门,再看看他,终于确认这一晚的异样:“孟冬,是真的么?我对着照片其实起过猜测。但她年龄不对,三年前,笑笑都十七了,那时云旗还是颗小豆芽!幼年背景更对不上。”
“自己的妹妹,怎么可能认错,是笑笑。”孟冬搂着她的手臂松下来。
十音听他那么确定,想他总有理由:“那么好的事情,要是弄错我很抱歉,我对笑笑不熟悉,云旗的青春期却是我亲眼看大的,时间上,差异真的有点大。”
梁孟冬没理她,仍在装生气。
十音觉得心酸:“就为这讨厌我?真的很抱歉。”
见这家伙悔改都不得要领,梁孟冬恨恨将人重新朝怀里一带,十音闷头闷脑又撞了一回……他的心跳声,隔着衣物清晰可闻。
孟冬的气息宛如冷水,罩得这南照的夜都凉了几分,却又实在惹人贪恋,十音嗅了嗅……又嗅。
“你是plus?”他揽着她,往音院停车场去。
“说起plus,现在它都成了付医生的狗了,”十音想到孟冬一直住酒店,提议,“我几时接它住我那儿吧,听说他和包子现在是朋友。包子是云队的狗狗。”
“plus倒可以登堂入室,凭什么?”孟冬很不忿。
还有一小段路,十音没理这抱怨,顿了步子:“别走快,我听见厉峰的车在启动,遇上还得寒暄。”
十音带她抄的是近道,再穿过这处小园林,就能到达停车场。这是比照江南园林的制式建的,假山楼阁,很让人想起s音院的一隅。
十音平常来得多,却极少留意,这会儿也在琢磨:“诶?这假山其实有点像……”
话未说完,她的背已经被抵上某块假山石。
“梁老师,”十音低呼,“师道尊严……”
“我没这东西。”
生怕石头凉,他一只手拢着她,护在十音的后背。
“孟冬你小心手。”
十音担心,竭力不往后靠。
“笑笑……”她还想问他,关于云旗,真的那么确认么?
“先不说这事。”
“你为什么不认她?”
“怎么认?有什么心思认,有的人一晚上暂时无法接通。”
梁孟冬并非嘴硬,是真的有些无措。
他通常更乐于独处,日常人际交往,会习惯性地保持距离。距离等同于舒适度。
他何曾想过遭遇的人是笑笑。
这个笑笑,十五年前,被他给弄丢了。应该怎样开口才得当,才不至于吓到她?
十音不在场,他内心再波澜起伏,也只能小心求证,即便得了证明,依旧是按捺着。
孟冬的身子倾下来,十音以为那冷水般的窒息感会兜头罩下来,空气却腾地热了。
他的热息烤在脸上,分外灼人。
十音觉得孟冬今夜情绪的确复杂,激动、欣喜、释然?却偏又生着气。
“我刚刚是工作,所以主动屏蔽了一会儿手机。你这是怎么了……因为想我,还是因为找到了笑笑?”
“你说呢?”
这次是带着熟悉感的吻了,比从前更深、更烈,更炽热。
吻到缠绵难解,像有滔天巨浪袭来,漫天卷地,半是水,半是火,哪里都逃不开。有点印证十音这些年来的心境,有一种望不见尽头的决绝,好像也不需要望到,而他仿佛什么都懂,能呼应她的倾诉。
十音环了一只手,去他背上轻抚。
孟冬背上的触觉比从前还好。少年的单薄感替换成极紧绷的线条,坚不可摧,像能抵挡一切,包括时间和造化。
梁孟冬被十音抚着,周身像被浪推过,热意烧在背上,迅速连喉咙都蔓延到,唇间的力道更重了。
十音亲久了透不过气,他开始不想放过她,缠着又去索,她乖巧地又啄了他两口。
皎白月色照着她密密垂着的双睫,伴随呼吸,一起一伏地翕动,他撇唇笑:“满意了?”
“嗯。”声音是带了笑意的。
“看来早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讨好了。”他恨恨地,再一次去咬她的唇,“还是喜欢烈酒。”
十音被咬得痒,咯咯笑着嗔怪:“酒鬼,说什么都会说到酒。”
“嫌弃?”
“谁嫌弃谁?明明是你说讨厌我。到现在还很难过……”泪又涌出来,十音都有点烦自己,最近被他人设弄崩多少回。刚才被那么安抚一通,反倒更伤心了。
他转而向上亲,触到她的睫毛。心底突然在想,其实烈酒和甜食并不冲突。就好比这些年,他喝最烈的酒,念念不忘,还是这个最甜蜜的人。
“笑笑都听得出我的语气,你听不出?”他轻哼,“讨厌?这叫恨。”
十音驳道:“没觉得,明明就是爱……最爱把我弄哭。”
“这么自信还哭?”他啄着她的眼睛,“知道还哭,那不是便宜我?”
“你恶趣味……”
他继而往她耳朵里吹着气:“有一种人,哭笑都招人恨。”
十音小声抗议着,由得他吻掉了她眼睫上的水。
“孟冬,我知道自己罪孽大了。后知后觉,我六年前就认识云旗,她吃了太多的苦,我要能早六年找你……”
“我没这意思。”他拥着十音,声音不快,“谁让你这么说了?你真知道会不找我?”
十音摇头。
梁孟冬擅长就地掩埋情绪。心有潮涌,拥着这个人,听她说着这样的话,她是实心实意地在自责,却听得他心底生疼。
那么多年,梁孟冬自认他总有一部分是恨着十音的,恨她绝情薄幸。可此刻,他心头忽就全是悔意,恨她做什么?
这混蛋只顾着说心疼笑笑,自己不知又吃了多少苦。为什么就不更拼命一些,早些找到她?
“你还不如问问我,打算怎么报答你。”
“我有什么好报答的,什么都没做,还差点闹了乌龙,人都是你自己找着的。”十音还是懊恼,“你想报答,回头我正式给你引荐她的家人。小丫头太苦了,所幸结局那么好。”
“结局?”梁孟冬听了这话,反倒是恼了,“我来南照就是托你办事的,找着人就两不相欠了?”
“不是。”
“那要不要报答?”
十音细品这话,知道孟冬今夜心绪大约真是不同寻常,噗嗤笑了:“你这人……”
“在问你要不要?”
寂月皎皎,十音与他目光痴缠,觉得孟冬此刻的眼睛简直勾魂摄魄,她赶紧说:“要,要报答。”
她听见他口气仍不开心,却还是往她鬓发间啄,在问她:“那还跑不跑?”
“不跑了。”十音觉得很难发声,喉咙是涩的。
“刚才失踪多久?两节课……”
他还计了时。
十音解释:“你知道我是去……”
他很凶:“去见她那个哥。他自身都难保,要我怎么放心?电话怎么打都屏蔽,去哪儿你不说,安全不安全,也不能说?”
今夜的不开心,全是源于此。
十音想想,她独来独往惯了,从不给任何人交代,而今的确是不同。
“我错了,往后只要条件许可,一定及时报平安。”
他气得捏了捏她的面颊:“你就一张嘴,没多少信誉。”见捏红了,又往那儿亲了亲。
十音笑着:“要有!不然你会生气,生气伤身。”
“哼,就一张嘴。”他恨恨重复了一遍,再次往十音颊上亲,顺着她的耳朵根往下,很轻、很慢。可那火势不减,慢慢烧去她的耳后、脖颈……
起先,她还可以听见一楼某处宿舍空调的声响;夜风卷起地面的沙砾和枯叶;树丛中有两只小猫,一前一后在窜动……
现在这些全都退隐到遥远的地方,只有孟冬和自己的心跳,以及他略沉的呼吸声。
十音听觉超常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孟冬当然是知道的。
许久,他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谁的心跳快?”
“你的。”
“记住了?我心脏不好。”
“我记得你明明心率偏慢,除非……”
十音脸颊滚烫……
梁孟冬嘴硬:“我有心脏病,心动过速,自己报告没看仔细。”
十音一怔:“真的?真没看到,我看到不好的只有腱鞘炎和背伤。”
“背上是意外,去年冬天,一个人去滑雪。差点没等到救援。”
十音声音哽咽:“一个靠手吃饭的人,总喜欢那么极限的运动。”
“又没人要我养,”梁孟冬说,“少我一个不少,葬礼……”
十音一手掩了他的唇,对上他的目光……又笑了,知道被骗,“成天咒自己,腱鞘炎,背伤、高血糖,心脏病……还有哪里不好?”
“哪都不好,又老又丑、性格也不温柔,”他偏承认,“可以尽管气我。”
十音觉得泪落不尽:“报告不都写了,你身体年龄只有22岁。云旗那是学他哥……学云队,他黑我成瘾,我去训练处一带男学员,他就编排我。你不能为了吓我,就不惜诬蔑自己……”
“哼,我看你最心心念念,就这22岁。”
“那是的,很心动啊,那么扎眼的数字。”十音也是个皮厚的。
“不算算自己错过了我多少22岁。你就不怕名不符实?”
“有道理诶,名不符实怎么办?”十音面上闪得都是泪光,却已经开始配合他,佯装担心。
“你在练习怎么气死我?”梁孟冬一处一处,去啄那些泪,吻如骤雨,“说这些气不死我,以后你可以看着办,跑路、始乱终弃……等真把我气死了,看还有谁肯来报答你。”
“……”
“反正我也不要命,嗯?”
心底泛起烟波,烫得她心尖都在颤:“知道了……”
厉峰早开得远了,十音暗笑自己,这是为了躲厉峰呢,还是她有私心?
回了梁孟冬的车上,他问她想去哪儿?才十点多,想和这只夜猫子跨年。十音正重梳她那头被他亲乱了的头发,想都没想就问:“你身份证带了么?”
他漆眸望着她,久久不语,忽而笑了,撇了撇唇看窗外:“带了。”
夜风缓下来,拂面生凉。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爱大纲菌
大纲菌: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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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较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