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和观音庙不一样，从学宫驾车过去得用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人山人海，堪比后世旅游旺季的大场面。看来无论什么朝代什么地方，节假日扎堆外出游玩时人类的天性。
纪云舒吸了口气，“看来这新方丈真的有两把刷子，今年花朝节只怕京城大半的人都来了这里。”
她倒是不介意用包里的碎银子为庙里菩萨金身添个衣角，但这密密麻麻的人潮看着就头晕。
拥挤并不能打消少男少女的热情，身后一波又一波的来人，很快推动着几人不由自主往前走。
拥挤的人潮中一只手慢慢靠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熟悉的香气和声音一点点靠近。
“来都来了，就好好和这半个京城的人一起过个节。”
周围明明又吵又挤，但这句话纪云舒听的很清楚，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悸动，转瞬即逝，快的她抓不住。
青云寺修在半山腰，宽阔的青石台阶从山脚一路铺了上去，这般气势，倒是符合求神拜佛的心境，心诚则灵，若心不诚，只怕这台阶还没走到一半便开始打退堂鼓。许是最近得了不少香火钱，中间几处平台都有新修的亭子，若真有体力不支的香客也可休息片刻。
不得不说新来的方丈是个妙人，方便他人之余也不忘做生意。
亭子边有的立了土地庙，立了庙便顺便派个人卖香烛纸钱；有的就地圈了百年古树，树下就摆个摊卖祈愿的丝带，还有专门的武僧飞上去帮香客挂上。
佛法怎么样不好说，但纪云舒敢肯定，这新方丈是个会赚钱的人才。
青云寺专门有个侧殿供香客求签，殿里供着的菩萨慈眉善目，身上的漆还没重刷，带着时光的痕迹。纪云舒想了想在功德箱里放了张百两的银票，一边的和尚抬了抬眼皮，默念了句佛号把签筒递给她。
第十签，中吉签。
唐珺妍也摇了签，六二签，下下签。
纪云舒瞅了眼依旧慈眉善目的菩萨，撇了撇嘴没说话，拉起唐珺妍去一边等着解签。
都说道家比较在行卜卦解签，不过青云寺的和尚明显比上回的老道业务熟练，接了签过去，不去翻身后的签文，提笔直接默了签文出来——牡丹真国色，堪折直须折。
纪云舒挑挑眉，满脸古怪之色。
哦，这个她看的懂。
比上两回的签文还直接，上吧，上了媳妇儿就是你的了。
纪云舒递了块碎银子过去，“大师，我不解签了，能不能拿走签文。”
“自然。”
轮到唐珺妍解签也是一样的，大和尚刷刷几笔默了签文。
运限正逢罗孛关，用尽心机总未安，作福求神难得过，恰似行船上高滩。
纪云舒满脸怀疑，这签文一看就不是一套。大和尚在她质疑的目光下却一派坦然，平静地看着唐珺妍：“施主问什么？”
“自身。”
大和尚看着她的眉眼，却说了句和签文无关的话：“不问因果，方得自在。施主若是肯放下，便是坦途。”
唐珺妍扯了扯嘴角，“受教。”
说完拉着纪云舒便往外走。
“妍妍，我觉得我们被骗了。”纪云舒忍不住回头，那大和尚已经开始写下一张签文。
唐珺妍依然是笑着的，摇摇头：“本就是抽着玩玩，结果是支下下签，等他真解签说些不好听的，那就太坏兴致了。”
她已经知道前路很难了，所以不必多说，劝她放下因果坐以待毙，更是妄想。
青云寺香火这般旺盛，自然庙会也非常热闹。从侧边台阶走下去，一溜儿新修的二层小商铺整齐排开，后面还有一排小院子，单独修了路分别通往后山和青云寺。纪云舒发现自己还是小觑这个方丈，就这条街，这个格局，他放哪里都能算是个商业天才。
能在这里修出一条商业街，要说没有青云寺的推动绝不可能，而且多半这里面的利润分成还能占不少。商业街、源源不断的香客，二者相辅相成，纪云舒毫不怀疑，以这个方丈的手段，青云寺成为越国数一数二的佛教圣地不是大问题，甚至还能在全国各地开分店，哦不，应该是分寺。
一直想着拿手里的钱做点什么，纪云舒从青云寺回来突然就有了想法，越国起码还有几十年的繁华，佛教在盛世向来香火旺盛。虽说没见过青云寺的方丈，但纪云舒相信这是个能人，投资青云寺外的商业街肯定不是个赔本的买卖。
趁着放假回定国公府，纪云舒跟纪母提起这件事。
纪母静静听她分析完，一脸欣慰，“不愧是咱们郑家的孩子，还算有点经商的天赋，那条街我已经让几个掌柜置了五处商铺，你要是感兴趣，我给一处拿给你玩。”
纪云舒：……
有时候家长太厉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等你想要大展拳脚就会发现他们基本把能走的路都走完了！
这样的想法，唐珺妍也有。
“父皇，我真的不能在太学继续待下去了吗？”和皇帝并排坐着，她脸上难得有一丝祈求之色。
其实太学学子该摸的底都摸得差不多了，能埋的线也埋好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伸手摸了摸唐珺妍的头，这么多子女还是妍妍最得他的心，他也愿意多纵容一些，不过总有底线。
“你在外面玩够了，也该回来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我都给你兜不住。”皇帝叹了口气，“还有纪家那小姑娘，也是个能胡闹的，你们俩觉得这世上当真就没几个明眼人能看出你们的身份吗？”
唐珺妍被吓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事她父皇恐怕早就知道了，也是有意睁只眼闭只眼的，否则定国公府一家子都跑不掉。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道：“还记得纪将军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他看不到了。他那夫人也是胡闹，跟纪家闹僵了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也就是朕顾念旧情，不想纪将军战死沙场最后还家破人亡，否则这一出轻则撸了定国公府爵位发配出去，重则处死。”
自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很平和，唐珺妍才慢慢放下心来，又想起自己在太学做的那些事，心底生出些不安。
皇帝瞄她一眼笑着摇摇头，“现在倒是知道怕了，当初做事怎么不想的周全些。”
“我肯答应你去太学，固然是金口玉言不好改口，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学多的是我的人，能看顾你一二。还好有那纪小侯爷，不然安排你又是一出麻烦事。”皇帝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堆书卷里翻了个匣子出来，“这个你拿着，我护不了你几年了。”
唐珺妍呆呆地接过打开，里面是块羊脂玉雕的螭龙佩，上辈子好像在唐睿手里见过，却不知父皇给她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养的一支影卫，可费钱了，还能替你养两年，等以后也能护你一段时日。”
唐珺妍抬头看他，才发现这个人也老了，龙冠高束，底下是花白的头发，脸也跟橘子皮一样，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眼底是少见的温和慈爱。唐珺妍心里蓦地一酸，她上辈子对这个父皇感情不深，这辈子也不过是想借势才亲近了些，却忘了皇帝也是人也是个父亲。
房门响起来，皇帝叫了‘进’，海公公才小步跑过来。
“皇上，合德大师刚才说新的丹药出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朕还大大有赏，去把内库那座新进的西洋钟带上，待会儿一并带过去。”
“嗻。”
海公公退出去，皇帝平静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唐珺妍发现他其实一点喜色没有。
“我老了，不用再做什么圣德明君，不然你皇兄能做的太少了，那就是祸乱之源。虽说不是那么满意，不过他有能力有手段也够狠，勉强够坐这个位置了。”
唐珺妍还在想他的话什么意思，海公公已经领着人过来了，皇帝大步往外走，叹息声消散在空气里：“可惜你是个女儿……”
她的宫女随从都被打发去偏殿候着了，皇帝一走，御书房便剩她一个，突然冷清下来。
唐珺妍慢慢琢磨着皇帝的话，想起上辈子，他年富力强时完全就是圣君明主的化身，临老了突然迷上丹药长生术，对朝政之事疏于管理，所以唐睿很顺利便聚集了大批官员的人心，等父皇一病逝便顺利登位。
现在想来，何尝不是父皇在给他让路。
即便这辈子他因为付清月闹了些笑话，父皇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多责怪。至于唐睿私底下笼络官员，招揽大批年轻才子，恐怕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也有意放了水。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的父皇未免把人心看的太透。
唐珺妍突然之间想通了皇帝的做法，心底却更加茫然。
也许她只要能自保就够了，什么复仇什么不甘心，在越国的安定和千千万万百姓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