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日,陕西西安,黑水城
虞白露做了个梦。
脚下道路是惨白色的,细细长长像一条老旧缎带,无声无息地横穿旷野,前端消失在虚无之中。
“有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刘呢?松哥?小树老虎?自己明明在黑水城啊?低头看看,她还穿着雪白婚纱。
仰头看看,没有月亮星星的踪影,周围没有山峦、没有城市,更没有烟火人迹。她不敢离开原地,原地转了个圈,发觉来路同样蜿蜒曲折,黑乎乎看不到尽头。
糟糕,要往哪边走?
虞白露有点头疼,一转身间隙,视野里闪动着红彤彤的光芒--有灯火,就有人在!
此处古里古怪,会不会闹鬼什么的?虞白露大学时看过些恐怖电影;可莫名的,她感觉到那朵灯火不但不恐怖,还有些温馨,像一声默默的呼唤。
过去看看。
鼓起勇气迈了一步,她又停住了:万一那里不靠谱,或者路上遇到危险,回不来可怎么办?
植物?老虎几个统统不在,手边没有植物种子,地面也不是普通泥土,坑坑洼洼且湿漉漉,什么也种不出。
虞白露想不出来办法,婚纱也没有口袋,咦?她摘下一朵缀在裙摆的绸缎玫瑰花,花心珍珠莹莹生光。
一朵,走出十来米再抛下一朵,虞白露离开道路,小心翼翼朝灯火奔去。
四周黑漆漆的,连虫鸣都没有,安静的令人心悸,咦?哪里冒出来的流水声?附近有暗河?
虞白露不得不走得更慢,双脚轮流试探,不时丢下一朵花。总算一路有惊无险,灯火就在面前了。
奇怪,不是什么房屋,居然是一棵又高又直的树,树下依稀有人,还有两棵颜色鲜艳的植物。
用不着第二眼,虞白露就分辨出,那是一棵4阶铁桦树,一棵房屋大小的粉蘑菇安安静静地矗立在树边,另一侧则是墨绿海带,像旗帜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人嘛,一男一女,兴致很好,女孩子在这么阴森诡异的地方翩翩起舞,裙摆飞扬,仿佛永不凋零的花,男人靠在树干,嘴边含笑,双手打着节拍。
虞白露双脚钉在地面,心脏停止跳动--女孩子身上那条洛可可风格的大红长裙她是见过的!仔细一瞧,腰间缝着一条长长的火红翎羽,裙摆缀着手工缝制的虞美人花朵,花心是珍珠和宝石,至于女孩子,眉目身形赫然就是她自己。
是另一个虞白露,电石光火之间,她明白过来。
再看看年轻男人,丰神俊朗,英俊不凡,世家子弟特有的气派令人移不开目光,是项炎羽。
两年之间,见到见面次数也不少了,歉疚也好,解释也罢,乃至求她原谅、请她随他回去,这位5阶强者总是低声下气,矮她一头,从没像现在这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倒令虞白露不适应了。
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吧,虞白露感慨。
不知不觉,虞白露朝着两人走过去,远远就被他们发现了。一个双脚立定,手臂摆个古代仕女的pose,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目光;一个伸个懒腰,站直身体,朝她点点头。
“你们,我~”虞白露定定神,盯着另一个自己,语无伦次地说:“我,你是虞白露吧?我也是。”
这个愚蠢的开场白把两人逗笑了,可虞白露立刻发现不对劲:他们笑得开心极了,却没有任何声响传进自己耳朵,情形非常诡异。
难道,他们是鬼魂?还是我自己死了?
虞白露背脊发凉,试着走一步,伸在前面的手掌被什么挡住了:奇怪,什么也没有啊?
拍打几下,她才明白过来,面前有一堵结实的透明屏障,不知多高多宽,把自己和对面两个人分割开来。
另一个虞白露慢慢走来,距离屏障一步便停下了。
两个女孩子相对而立,彼此打量着对方的眼睛鼻子嘴巴,完全一模一样,就连裙子式样都很相似,只不过一个是雪白的,一个是大红的。
“hi~”虞白露决定做点什么,右手手指在屏障上写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垂头丧气地,也学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又不愿意。”
问些什么呢?虞白露大脑像风车似的运转,“什么时候开始?”
另一个虞白露慢腾腾地写,“2016年7月21日。”
她的25岁生日!从另一个世界到达这里的时间!
虞白露潜意识里,早就不认为这里是一本网络小说,而是真实的世界了。
“我也是!”她急急地写,“那天,我从另一个世界~”
对方打断她的动作,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你话可真多。”
话多?
虞白露茫然:什么时候?明明第一次见啊?
另一个虞白露有点嫌弃地白她一眼,指指头顶铁桦树,用口型说“你好笨”
难道....虞白露屏住呼吸,她说的是川达基地,自己住处那棵沉默高大的铁桦树?聆听她无数心事的铁桦树?埋藏着另一个虞白露物品的铁桦树?
答案显而易见:另一个虞白露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像是在说:你的秘密我都知道哦。
只见她在屏障上不紧不慢地书写:“我见过小树人,你只是运气好而已;你比我会打架,可我种药比你强多了,不信,问阿羽。”
她嘟着嘴巴,娇嗔地望向男朋友,等他给自己撑腰;项炎羽一本正经地点头,仿佛在法庭发言似的,随后自己也笑了。
她,她什么都知道,虞白露呆呆的,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你~”得问清楚才行,虞白露定定神,在屏障上书写:“2016还是2018?”
对方到底是《末日雄霸天下》结尾惨死的虞白露,还是莫名其妙进入这个世界时,被自己挤出身体的灵魂?
前者知道书中所有事情,包括结局;对于后者来说,那个时间点刚刚离开烈焰城,即将到达黑水城,一切都还没开始。
另一个虞白露沉默几秒钟,写了个2018,随即从右至左画了一条横线,又画了个箭头。
坐标轴?代表时间吧?毕竟看了不少穿越小说,虞白露立刻猜测出来,她是小说结尾死后,灵魂穿越回去的。
果然,对方在横线尽头写下“2016.7.21”,随手在旁边画了个猪头,歪了歪脖子,做出很痛苦的表情。
猪头?虞白露愣了一下,突然回忆起,第一天到达这个世界,从车窗望出去,斧头帮刚家健等人正对付一只比房屋还大的野猪。
另一个虞白露就是被它撞断了脖子!
没错,刚好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也遭遇车祸,同样摔断了脖子,可能触动什么天机或者因果,灵魂被吸到这个世界。
事实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虞白露不止一次猜测,是不是两人临死前,同时想着父母?外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不甘心?
等等,时间线怎么解释?对方一直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匆匆忙忙地写:“你一直在这里?两年?这是哪?”
另一个虞白露笑弯了腰,仿佛她是什么傻瓜似的,项炎羽也忍俊不禁。
随后另一个虞白露继续画图(果然很会画画!),依然是一条横线,左方画着一轮太阳,右侧则是一条古怪河流,河上三座小桥,写着“忘川”两个字。
这里是....阴曹地府?虞白露打个冷战,不由自主朝四面张望,四周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
果然,另一个虞白露在横线标上“黄泉路”三个字,又在中间一侧画个点,跺跺脚,最后写个大大的“笨”字。
自己也死了?老刘怎么办?虞白露心里沉甸甸,又想起个问题:“上次在识海深处,是你吗?”
对方点点头,想写什么,却摊开手掌,摇了摇头,像是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到那里。
记得在识海里,她对自己很凶,现在却友善多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虞白露一时记不清,还想提问,突然发觉屏障在动。
地震了?
不对,地面平静如常,只有面前有质无形的屏障在抖动,准确地说,是龟裂:不止一道裂纹出现在四面八方,可以看出是一座穹顶,把两人一树二植物罩在里头。
“出来!”虞白露大叫着,拼命拍打屏障,使劲儿踢了几脚,用力大了,脚尖疼得厉害,匆匆写字:“走啊!”
另一个虞白露默默看着她,不知不觉眼圈红了,写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我和阿羽也要走了。”
虞白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挥舞着胳膊:“一起!”
另一个虞白露捂住脸庞,泪水从指缝中流淌,像风中落叶似的不停发抖。
后者怜惜地搂紧她肩膀,吻吻她黑发,才伸手指写:“她等我两年零三个月了。”
怜悯和歉疚像周围无孔不入的浓雾,把虞白露整个人笼罩了。
“对不起。”她喃喃说,忘记对方听不到,“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们一起回去,想想办法。”
项炎羽看得明白,笑了笑,指指自己心口,又指指天空,准确地说是穹顶;虞白露跟着他的视线往上瞧,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心脏揪成一团:暗红色的穹顶布满火焰形状的裂纹,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
突然之间,余光瞥到铁桦树,一个念头涌进她脑海:黄泉路怎么会有避难所?明明是项炎羽的灵魂石!
埋在川达基地铁桦树底下的那棵!
2016年7月21日,对方当场死去,穿越回来的灵魂进入火系灵魂石,自己则进入她的身体?似乎能解释的通,更多谜团涌上来,可一切来不及了。
穹顶顶部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明明没有风,洞口却有什么东西驰骋呼啸。
项炎羽皱皱眉,在另一个虞白露耳边说句什么,后者奔到屏障边,眼睛红的像兔子,迅速写道:“我很好,有阿羽陪着我,你~”
她用手掌擦了两下,写下最后一句话“我要去找外婆了”
外婆,外婆,虞白露心口仿佛被铁锤重重一击,热泪不由自主喷涌,哽咽着说“别走”
另一个虞白露也哭得说不出话,往前一扑,双手按在屏障上面,和她的手掌紧紧贴在一起--那一瞬间,虞白露有种错觉,对面不是什么纸片人,而是自己的姐妹、手足、血肉、心脏乃至灵魂,是另一个自己。
平行世界也好,现实小说也罢,宇宙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虞白露,一朝相逢,却不得不分别了。
灵魂石形成的穹顶像鸡蛋壳一样寸寸碎裂,有点像世界末日。
虞白露屏住呼吸,之后的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项炎羽一个箭步奔过来,左臂搂住另一个虞白露,右手在龟裂屏障上写“烈焰”两个字;另一个虞白露则指着左侧,用口型喊“快跑”;粉蘑菇突然振动,像一把大伞似的把两人罩在底下,海带如同敦煌仕女的丝带,层层叠叠漫天飞舞,连带着地面虞美人成为漫天花雨。
原来蘑菇和海带这么厉害,当然,它们也是s阶植物啊!
虞白露百忙中想。
透明屏障碎成一片片,穹顶不复存在,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逐渐模糊,虞白露有种感觉,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本能地想送给对方什么,什么都好,随手扯下裙摆一朵绸缎玫瑰抛过去;与此同时,另一个虞白露也匆匆挥动胳膊,一朵娇弱单薄的虞美人打个旋儿飞起来,落到她怀里。
离别的时刻来临了。
另一个虞白露不停哭泣,肩膀耸动,黑发都乱了,项炎羽则像个大哥哥,朝她竖起大拇指。
虞白露含着眼泪,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没成功,伸出手掌,眼睁睁瞧着他们在视野中一寸寸随风消逝了。
去了该去的地方吗?
换到两年之前,虞白露一定轻松得很,可现在她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仿佛身体一部分跟着另一个自己离去了。
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了,在这个陌生世界,她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突然之间,背脊冒起鸡皮疙瘩,像是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虞白露本能地回过神:这里是阴间,必须快点离开。
借着一朵朵绸缎玫瑰花的光亮,她猫着腰,艰难地寻找回去的路。好在运气不错,片刻之后,她幸运地回到那条惨白色的小路,回头望去,什么光亮都没有。
左侧,虞白露深深呼吸,回忆着另一个虞白露的手势,转过身,面向道路左侧:清醒过来时,自己背对这个方向,也就是说,是从这边来的。
脚有点疼,她脱下高跟鞋,坐在地上休息。
几分钟之后,虞白露左手提着高跟鞋,右手拎着裙摆上路了。
两侧黑洞洞的,放眼望去,只有无穷无尽的迷雾,似乎有什么在动?阴魂野鬼?黑白无常?
她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脚下是黄泉路?真古怪啊,明明没有月亮,是路面自己在发光。
道路尽头就是阳间吧?
应该有亮光才对,她看过纪录片,重伤之际又被抢救回来的病人醒来回忆,意识悬在空中,飘飘荡荡飞向有亮光的地方....
背后越来越冷,隐隐有鬼哭狼嚎,阴风阵阵。
她安慰自己,只是穿得少了点,不怕不怕,脚底却越奔越快。
突然之间,她被什么绊倒了,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伤感,离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