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9日,北京郊区,燕京基地
刘霄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乌云阴沉沉的,闷热夏风顺着窗户呼呼刮进来，敌不过空调冷气,散得无影无踪。
就要下雨了。
房间另一侧,落地灯的灯光柔和明亮,照亮一小方天地：一个年轻女生正聚精会神地读膝盖上的某本厚书。
她穿一条以前没见过的碎花连衣裙，浓密黑发垂在肩头,别致的花朵耳环（大概是苏紫薇送的），脸庞明亮的似乎能发光；脚边一排花盆，开满郁郁葱葱的玫瑰芍药、月季之类。
令刘霄寒想起,初遇她的那一天。
他默默瞧着,想到她即将面临的战斗，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就这么僵硬地躺了很久。
年轻女生翻了几页书,毕竟心里有事，夹上书签,望向床铺方向,立刻睁大眼睛：他醒来了，给她一个疲倦不堪的笑容。
虞白露蹭地站起身,有点不敢相信，慢慢走到床边。
道谢？问问他身体状况？分割灵魂石什么感觉？虞白露不知该说什么，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扑到他怀里了。
刘霄寒紧紧拥住她，亲吻她好一会儿才松开，眼眶也湿了，声音很低：“哭什么？这不没事吗？今天几号？把镜子给我。”
虞白露有点喘不过气，定定神，把鼻涕抹在他胸口衣裳，“你现在和我一样，不是老大了，不用看了。”
“行啊，以后踏实了。”刘霄寒笑得开心，看看左腕手表：“都这个点了？”又仔细打量她：“这么多天没见，想我没有？”
虞白露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没，谁让你不去找我。”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摸摸对方额头莲台印记，“喂，我种出小树那天做了个梦，你做梦没有？”
刘霄寒露出迷惑怅然的神情，想了又想，才慢慢说：“梦见我沉在海里，不停往下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张嘴，水从我嘴巴耳朵眼睛灌进来，咕噜咕噜的。我一会清醒一会睡着，有时候梦到小时候的事，梦到我爸我妈，有时候知道是梦，也不知道怎么办，像个石头似的不停朝下沉。”
他伸出左手，一小团清水出现在指端徐徐流动，“醒来你就在了。”
虞白露有点低落，静静伏在他肩膀，很多事想告诉他，又只想享受当下。
刘霄寒却等不及了，用力亲亲她脸颊，“我弄出灵魂石了吧？派上用场没有？”
说到这个，虞白露眉飞色舞，推开窗户，喊一声，几秒种后，两只大大的黄眼睛出现了，随后是青翠茂盛的树冠，两只树枝胳膊兴奋地挥舞着。
“给他看看！”虞白露打个响指。
小树人也学着她打了个响指，卧室突然下起蒙蒙细雨，把两人从头到脚淋湿了。
刘霄寒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窗外小树人，用力拍起巴掌，“牛b！”
小树人也跟着拍巴掌，很快退到一旁，大树人的脸也出现了，塞进来一大把鲜花，居然还有人参果。
可爱的家伙，虞白露拍拍两棵树，拢拢湿漉漉的黑发，这才反应过来，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递给他，又去客厅冰箱，捧出小半个西瓜。
刘霄寒静静看着她忙碌，却不肯接，说“累了”。
一勺，又一勺，虞白露嘟囔“你个瓜人”，慢慢喂他，空气中静静流淌着甜蜜和温馨。
半个西瓜下肚，刘霄寒才点点头，意犹未尽地说，“有吃的没？”
自然是有的。
按照估算，刘霄寒今晚应该醒了，下午虞白露就开始准备。
他睡了两天，吃清淡些好，还得补充营养，她很是纠结，最后做了凤尾虾、红烧狮子头、排骨炖白菜、葫芦鸡和七、八种素菜凉菜，然后一大锅将军过桥：
黑鱼切片，入汤锅烧熟，在油锅中合着青笋冬菇翻炒，加胡椒粉勾芡出锅；再把鱼头鱼骨放进汤锅，加绍酒、青菜、鲜虾、火腿，等汤熬成乳白色就ok了，一鱼两吃，是外婆的拿手菜。
不光刘霄寒吃得津津有味，焦连城、鲁青松也非常捧场，连连称赞。
席间话题是龙新野的特训，重点放在小树人的表现上，刘霄寒听得很细，焦连城一如既往的话少，只有鲁青松，絮絮叨叨不停：
“老刘，说实在的，以前我只有三成把握。”他伸出三根手指，朝三人比划，“小树学得快，露露也争气，加上桑桑，把握涨到五成。这会加上你的灵魂石，起码六成把握。”
刘霄寒不放心：“只会下雨？干别的不行？”
鲁青松吹胡子瞪眼睛：“下雨还不知足？它3.6阶，加上你1/7，已经赶上桑桑了。我们试验过，它能下雨下雪下冰雹，比不上你，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焦连城端起第二碗饭，夹着烧鱼片称赞，“看露露这手艺。”
刘霄寒很得意：“怎么着，想竹子了吧？”
焦连城嘟囔：“家里也不写信。”
他说的自然是巴蜀城了。
虞白露喝了点汤，“等回去了，我去找竹子，我给她带了糖葫芦和豌豆黄，还有秋梨膏。”
前几天训练，小树人像武侠小说里的剑客，沿着紫禁城飞檐走壁，她没站稳，摔倒在树顶，脑袋磕起个包，看着很可怜。
于是龙新野放她三个小时假，简直像过年了。虞白露和文碧璇、大米四人开车去燕京最繁华的商圈，兴致勃勃逛了大半天，买了不少特产回去。
世界仿佛分成两半，异能者们焦头烂额，普通人却平静宁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享受着炎炎夏季。
焦连城应了，脸色少有的温柔，看起来很高兴；刘霄寒想说什么，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低头吃饭；鲁青松嘟囔着“一个个的，欺负我这单身狗，桑桑都有小树了。等着，回家我就找个媳妇。”
随后探讨起灵魂石。
据刘霄寒估算，自己少了1/7的能量，和鲁青松一模一样，焦连城彻底痊愈了，三人约好，离开燕京之后，找机会试试手。
时间不早了，吃饱喝足，四人也就散了，鲁青松回青木城地盘，虞白露跟着刘霄寒回黑水城据地，焦连城留下，说好明早再聚。
车子刚刚发动，一道闪电就划破天际，隆隆雷声仿佛千军万马，从远方疾驰而来，啪嗒一声，雨点落在前方玻璃。
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而至，把车窗遮得严严实实，路面水花激起很高，整座燕京基地被笼罩在雨幕里。
开车的是林助，毕竟不是自己城市，车速很慢。刘霄寒打个响指，越野车周围的雨水忽然消失了，像是扣上了一个透明罩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虞白露忍不住打开车窗，欣赏着远处雾蒙蒙的地平线。
“不中用了。”他沮丧地盯着自己手指，仿佛白发苍苍的八十老翁。
回到黑水城专属小区，张孟澜、宋俊彦等人已经等在楼里，开了瓶酒，替老大接风洗尘。
虞白露不爱喝酒，难得回来一趟，打个招呼，就带着植物们回房间去了。
小狐狸记得她，长大不少，她把它喂得肚皮溜圆，保证“等回家去，我天天陪着你，乖~”
紫薇居然不在，这么大的雨，去哪里了？虞白露有点奇怪，问邻居，说是下午就出去了--前夫在巴蜀城，所以紫薇从来不去那边。
喂植物们水果、奶茶，虞白露冲了个澡，陪阳台外面的小树人说悄悄话。
房门传来响动，是刘霄寒，喊一句就到隔壁去了。
于是她跟过去，地上扔着衣裤，鞋子，浴室门刚关上，传来哗啦啦水声。
种个西瓜，外加草莓，再来点玫瑰芍药，房间被妆点的生机勃勃。把热水端进客厅的时候，浴室门开了，刘霄寒像米开朗基罗手下的雕像，带着浑身水气朝她大步走来。
“你戴那个花好看。”他随口说，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力道之大，令虞白露觉得疼痛。
哪种花呀？
她心脏跳的很快，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些畏惧，又有些憧憬。他像饥饿多年的狼，咬住对方喉咙，喝着温热咸腥的鲜血，随即用利爪撕开猎物胸膛，嚼着血淋淋的内脏。
第一次依然很疼，她皱着眉，用力推刘霄寒肩膀，对方收敛了些，很快就顾不上了，汗水一滴滴从额头坠落，大腿紧绷，像棵小树。
静止下来之后，她缓过口气，用手臂遮住刺眼的灯光。他端来温水喂她，自己也喝几口，放下杯子，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走进浴室。
海藻般的黑发蜿蜒在消瘦纤细的背脊，水流从头顶倾斜，浅蓝瓷砖冷冰冰，身后喘息着的男人明明应该是寒冰，却比火焰还热。
虞白露垂着目光，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凌晨四点，卧室传来喁喁细语。
她精疲力尽地裹着薄被，迷迷糊糊地给他讲小时候的事情，至于成年之后，只好闭口不谈；刘霄寒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问她，事情过了，想去哪里走走？
要回家啊，虞白露泪眼模糊，要回南京去。
接下来的两天忙碌而充实，虞白露成了大忙人。
青木会所有成员都带来积攒几年的木晶石，冯景洪文碧璇，连同长江以南两座基地，大多是3阶4阶，品质非常好。桑桑和小树人树顶被堆满了，树洞嘴巴也盛满物资，虞白露有了不少底气。
出乎意料，雷霆崖莫雷霆也搭把手，带来一颗非常罕见的雷系5阶晶石，据说是从雷州半岛找到的。“不知道有没有用。”这位5阶强者谦虚地说，“关键时刻，带着应急吧。要是用不着，事情过了再还我，哈哈。”
刘霄寒很是感激，和他喝了顿酒，表示，以后就是朋友了，请他去黑水城做客，莫雷霆痛快地答应了。
客人离开之后，虞白露猜测，他和长风城闹得很僵，而长风城和燕京、烈焰城走得很近。关键时刻，不想站队，也得站队了。
刘霄寒赞许地叹息，谆谆叮嘱，不许想别的，正经事最重要。
可惜，晶石等阶再高，也无法和灵魂石相提并论，大树人吞下这颗雷晶石，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虞白露很惋惜，鲁青松却毫不意外：多新鲜啊，要是有用，我天南地北搜集各系高阶晶石，桑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他还说，就拿灵魂石来说，刘霄寒是水系，和木系相得益彰，才有作用，雷系火系金系，八成就派不上用场了。
这样啊，虞白露不太惋惜了：项炎羽那棵灵魂石还在川达基地，她从没想过挖出来：潜意识里，它和海带、蘑菇两棵s阶植物一样，都是属于另一个虞白露的。
其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之所以愿意带领两棵树人挑战七绝手，潜意识里，也是想和另一个虞白露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苏紫薇每天都给她做好吃的，什么冰粉、凉糕、红糖糍粑，又从城里买冰淇淋和奶茶回来--“茶颜蜜悦”生意很好，七大主城之首的燕京也有连锁店，品种非常全，虞白露最爱喝茉莉绿茶和大红袍，配上奶盖简直完美。
值得一提的是，某次她喝不完，分给几棵植物，仙人掌当时不提，第二天罕见地发射利刺，击中留言板上的“喝水”一栏。虞白露傻乎乎给它浇水，仙人掌很不满意，直接表示“不”，令她有点懵。
之后回忆半天，试着浇些奶茶，仙人掌满意了，击中留言板的“ok”一栏，虞白露恍然大悟：它久在沙漠，从没喝过奶茶吧？
最后一天，梁博士请各位首领并4阶异能者前往中科院，算是壮行酒。
席间还算和谐，话题轻松幽默，有人说着自己属地趣事，有人请梁博士尽快解决长江通航问题，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莫雷霆说，灾难初期，某人幸运地吞掉一颗由怪兽守护的高阶晶石，居然有了异能，等阶不高，也能自保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完全可以改变异能者和普通人的格局，不止一位首领都私下试验过，完全没用。现在都不敢信，齐齐问梁博士。
梁博士显然早就知道，提及几个要点：最关键的，那是2013年1月的事情，距离赤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且，高阶晶石是从怪兽体内得到的，和普通晶石略有不同，第三，那位幸运儿全身发烫，昏迷数日，算得上九死一生了。
各位首领这才死心：其他都好说，时间如流水，谁也不可能回到四、五年前了。
一片静谧之中，梁博士起身，向她举起酒杯：“小虞，你年纪最轻，也最辛苦，来，祝你明天马到功成。”
虞白露默默喝了，心底叹息，要是能和鲁青松一起站在朝阳门就好了。
散席时，项炎羽默默立在原地，像是想说什么，目光怅然，可惜虞白露一点都不感兴趣，尽快钻入大米的车子。
那晚抵死缠绵，仿佛最后的时光。她闭着眼睛，承受着他无穷无尽的力道，感受着刘霄寒的体重、温度和气味，眼角忽然发湿。
很久以后，她翻个身，问，老刘，那两天，你有没有梦到我？
灯光昏黄，刘霄寒抚摸着她的黑发，看了她很久：无穷无尽的意识深渊里，他下沉仿佛一亿年，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偶尔感到有其他人存在。
那种感觉很奇妙，不用眼睛，不用鼻子和耳朵，只能朦朦胧胧意识到，一棵桑树和一个女孩子静静矗立在不远的地方。
“有。”他声音嘶哑，重新把她压在底下，带着一股世界末日般的热情，再也没让她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