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叫戴良,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方里对他印象挺深,这人剃了一个莫西干头,脖子上纹了条青龙。现在那青龙也只剩下了一半儿,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
昨天分配房间时,吵得最厉害的就是他。
跟他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姑娘叫小可,此时面对同伴凄惨的死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慌,先把情况告诉我们,”说话的女人叫马芸昭,一看就是成熟稳重的那种,方里怀疑她应该是从原本的三号车厢下来的,“刚刚只有你跟他在院子里,你看到了什么?”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新手小白,知道越快找到线索就能越早离开副本。吃过早饭,众人简单商议了一下便分头找线索去了。
戴良和小可原本也在找线索,只是女孩子遇上生理期,难免有点突发状况,小可只好央求着戴良陪她回来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他们住的院子里就有茅厕,小可急冲冲地跑进茅厕里,戴良就在外面等候着,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小可拖他后腿,用词不堪入耳。
小可不敢跟他明面上撕破脸,于是他骂一句,小可便在心中啐他一口。突然,戴良的骂声停了,庭院里半点声音也无。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小可有些不安,她提起裤子,捂住隐隐作痛的小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透过茅厕的窗户往外张望。
结果,就让她看到极其诡异又骇人的一幕。
戴良的身体还站在地上,双脚却被硬生生砍断,没了脚,他只是站了几秒钟,便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地上钻出了一双手,那手惨白惨白的,还留着血红的红指甲。
那指甲锋利无比,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划开戴良的脸皮的时候小可依稀还能听到一种类似于布帛撕裂的声音。
她拼命捂住嘴巴,将即将破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戴良分明早已断气,被剥下脸皮的时候,身子还抽动了几下。
就这样,一直等到那双手把戴良的脸皮完整地剥下来,再挂到树枝上,小可才颤着腿,从茅厕里跑出来,去到院子外面呼救。
“你看清楚了吗?就只是一双手?”马芸昭微微蹙起眉,显然是对一双手就有这么大杀伤力有些怀疑,“除了手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
小可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没......没了。”
其实一定要说她还看到了什么,那只有那双手上戴着的玉镯了。
小可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戴良一死,她得寻找新的同伴,将这一点线索留着可以做交换。
方里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背包,为下午的探险做准备。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方里坐在床边问道:“你觉得那双手为什么要砍下戴良的脚?”
剥脸还稍微好理解一些,这个副本可不就是叫画皮么。
但是砍去人的双足就让他有些想不通了,在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想砍去别人的双脚?
“谁知道呢。”朱易乘随口说了句:“砍脚是为了不让人逃跑吧。”
话音刚落,方里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不让人逃跑......这个逃跑也许是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意思。
“不会吧......”朱易乘咋舌道:“这得是多偏执的爱啊。”
方里虽然也这样认为,但他还是没有否定这个猜测。
在各位说书先生口中,当年桂先生棒打苦命鸳鸯,桂小姐痴心错付,不夸张地说,这个故事里,无论是桂先生还是阿雯都有可能怀着这份偏执的爱。
只是桂先生的爱是给阿雯的,阿雯的爱是给那位书生的。
方里看朱易乘神情恹恹,以为他是被戴良的死吓着了。
他摸了摸朱易乘的头,一脸慈爱地说道:“别怕,只要我们早点出副本就不会有事。”
明明他自己也怕,但他在朱易乘面前还得稳住情绪,不能带头露怯。
“我没怕,”朱易乘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那东西把人的脸挂在树皮上,很像在晾一张面膜。”
“......”你为什么这么心大啊?
方里现在有种冲出去找赵小彤算账的冲动,他想让赵小彤好好看看,好好一孩子给她带成什么样儿了。
吃午饭的时候,桂先生依旧没出现在大厅。
主位就这么空着,不过管家出来了,站在那把空椅子后面,微笑着看他们吃饭。
朱易乘原本食欲挺好一人,硬生生被管家的视线盯得食欲不振。
“我去,我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猪。”朱易乘龇牙咧嘴的,“‘吃啊,多吃点,吃饱了好宰了卖钱’。”
方里被他这番描述弄得哭笑不得,闻言多看了老管家几眼。
老管家看上去已经有六十多岁了,杵着拐杖,腰板挺得依旧笔直,不像个佣人,倒像是一家之主。
方里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他想他得抓紧时间盘算一下这座宅子的内部构造,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摸进后院。
他们上午跑出去打探消息了,因此才没能和大部队一起在宅子里踩点。
这宅子实在是太大了,内部设计复杂,一个不小心还有迷路的可能性。
方里等人背着包走在其中,差点被随处可见的绿植和假山晃花了眼。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从前方传来了几句交流声。
方里和朱易乘一人拉一个,四个人眼疾手快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从声音上来听,前面几个聊天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今天刚死了同伴的小可。
其他两人的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不过挺耳熟,应该都是乘客。
“......这事我只告诉了你们,马芸昭问我的时候我都没说。”小可压低了声音,下半句话说得很含混,不过还是飘进了方里的耳朵里,“那个手镯,也许是宅子里女主人的。”
女主人?哪里来的女主人?
方里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她们说的可能是阿雯。
她们并不知道阿雯的真实身份,因此自然而然地将有关她的线索归为了宅子里的女主人。
听上去,小可应该是在戴良遇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线索,但她隐瞒了下来,用以和其他人交换信息。
方里他们白捡了一个线索,听墙根听到了那双杀死戴良的手上戴着一对玉镯。
等小可等人离开,他们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鬼是阿雯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但是它为什么选择攻击戴良呢?”朱易乘思索道。
“也许他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方里说,“还是先到后院去看看吧。”
这里离后院已经不远,石子路向前延伸,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穿过回廊就能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扇门,用铁栓轻轻栓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里等人猫着腰就进来了。
也许正是因为桂先生喜静,这偌大的后院,连个仆人的身影都见不着。
此时太阳将将落山,院子里光线暗了下去,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人脊梁骨直往上爬。
刚进来,朱易乘就开始后悔,扯着方里的衣袖问能不能明天早上天亮了再来。
方里还没说话,赵小彤已经开始嘲笑道:“朱易乘,你干脆去画几张符,在脑门儿上贴一圈再进来得了。”
朱易乘瞪着她,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要会画我早画了。”
余佳曦一个劲儿拉开两人,打断他们的拌嘴。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走动声,几人一时都屏息凝神地看向前方。
屋里的人点亮了烛火,片刻之后,从紧闭的门里,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唱戏的人穿着戏服,消瘦的身形被烛火投映在窗户纸上。
他唱着唱着,唱到了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听到这句,方里才反应过来,这正是牡丹亭的唱段。
在屋内那人唱出这句之后,肉眼可见的,几人都看见他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发生了变化。
那道人影,从肩颈部分鼓出来一块。就像是有一个人从他身上钻出来了似的。
那第二道影子并没有完全脱离出来,而是趴伏在下面那人的身上,就像是两个人长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幅画面太过诡异,唱戏的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而是继续舞动着衣袖,兀自唱着那哀婉的戏文。
后院的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方里在心里暗叫不好,他们进来的时候虽然关了门,但是那门栓是从外面拴上的。
他们刚刚没来得及细想,就拉开门栓推门走了进来。现在进来的人肯定已经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果然,进来的是管家,推门进来后,管家脚步微顿,深深地皱起了眉。
方里等人躲在暗处,虽然这个位置不容易被发觉,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如擂。
万幸的是,管家只是四处张望了一圈,便抬脚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歹是逃过了一劫。
四人松了口气,赵小彤拍拍方里,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们溜吧。”
方里点了点头,于是他们怎么进来的,又反方向挨个猫着腰撤退。
前面的人跑得太急,从包里掉出来个东西,方里抬脚的时候刚好踩到。
那东西有些绵软,他拿起来看了看,似乎是个巴掌大的布娃娃。
他正好奇这是谁的,便见余佳曦频频回头,神色慌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方里晃了晃手里的娃娃,问道:“这是你的?”
“对。”余佳曦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去,这个娃娃应该是她十分珍重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里觉得她此刻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也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正常,客气地对方里道了声谢。
从后院退出来的时候,方里扭过头,又朝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屋内烛火微晃,两道影子投在窗户上,一个是桂先生,一个是管家。
先前那叠生出来看着十分畸形的影子,像是一场幻觉,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哈,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