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奈亚娜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然是那颗涌动着岩浆的星融核心,是魔龙胃壁中唯一的光源,她看向了在钢铁御座上闭目养神的奥兹尼格斯的人形,而对方也在她目光落下的同时微微抬头,半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属于龙瞳的炫金光芒。
“你也感觉到了吗,奥兹?”露奈亚娜出声问道。
奥兹尼格斯正处在换鳞的关键期里,这些日子里任书阁之中万千幻境变化,他都只呆在胃壁的人形意识里,借由与露奈亚娜之间的契约稳定体内即将暴走的龙血。
而事实证明这个策略十分有效,两人的意识不仅没有迷失在「三千世界」中,反倒在汹涌的狂浪之中变得愈发稳固,只待奥兹尼格斯完成换鳞,就能立刻撕碎这徒有其表的封印铭文。
但刚才却有一道精神力穿越了幻境的狂浪,抵达了奥兹尼格斯的跟前。
“有意外的客人到访啊……能在这封印里稳固向前的意识,其坚韧程度不在你我之下了,怎么,是你们北迦派来的救兵吗?”御座上的奥兹尼格斯单手撑脸,墨黑的长发滑落到胸前,漫不经心地问道。
“如果我不能突破这里,在北迦眼中也不会是枚弃子,新月圣堂不会千里迢迢派「救兵」来。”露奈亚娜墨绿的眼瞳看向那滚烫的核心,“让他进来吧,即便是敌人,听听外面的消息也好,被困的这些时日都有些不知今夕何日了。”
奥兹尼格斯抬手打了个响指,胃壁外依稀传来了悠长的龙吟,随后一个人便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露奈亚娜有些意外,来人居然是那个在炎龙鬼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墨老?她只依稀记得这人是玖斓首屈一指的铸剑师,炎龙鬼沼也是冲着报酬里的女神之刃而去的。
此时他显得有些惊魂未定,手中不见了拐杖,倒是拿着一柄与她的刀颇为相似的黑色长刃,露奈亚娜有些拿不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只安静地看着他,等待墨老自行开口。
墨老的确受到了一番惊吓,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入书阁封印后不久也顺利找到了混沌魔龙的所在,但一个照面还没开口说话便被对方一口吞下也着实惊悚。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这燃烧着他毕生所求的灵魂之焰,必须成为铸刀的魂火才能让他安息。
所幸魔龙没有吃掉他,在胃壁里他看到了那个同样被魔龙吞没的北迦圣堂骑士,还有高坐在御座之上,龙角金瞳的魔龙人形。
她果然没有死。墨老心中涌上了一股快意,她果然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是这把「墨敛」亲自选择的主人。
“我来此地,只是为我的刀选一位合适的主人。”精瘦的老者淡声道,看向露奈亚娜的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精魄,“受全系元素眷顾的人不只有那位纯白灵火,还有你,我说的对吗?来自北迦圣堂的露奈亚娜·新月。”
露奈亚娜的目光灼灼,带着衡量的意味。
“不用担心,我对北迦的计划没兴趣,也不关心什么女神现世,我只需要一个配得上我的刀的好主人,而除了那位不识好歹的纯白灵火,你就是最合适的人。”墨老笑了起来。
“不,就算我把刀交到她手中,以她那软弱的个性也不会接受的,这把刀想要成为真正的灵火之刃,还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来自可以感召四系元素的灵火淬炼。”
“所以你才是这把「墨敛」最好的选择,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有朝一日你定会与那纯白灵火一决高下,你需要一柄足以匹敌雷因怀兹的利刃,而我也希望「墨敛」能与真正的灵火之刃正面对决。”
须发全白的老者震声笑了起来,望向露奈亚娜,同样目光灼灼。
“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一生之愿,你就做个顺手人情,拿着就是。”
墨老的目光中燃烧着惊人的热情,恍惚之间露奈亚娜似乎看到了初初觉醒时的自己,人类的灵魂之焰总是在为某个理由燃烧着,即使旁人无法理解,却也是自身必须走下去的路。
如此才是生存。
她上前一步,向墨老伸出了手,“你想要我怎么做?”
墨老将那柄与自身同名的「墨敛」放在了她手中,道:“点燃你的灵火就好,剩下的,是我这个铸剑师的工作。”
露奈亚娜依言而行,纯白的灵魂之焰自胸口溢出,缓缓蔓延到了手心,而后覆盖了「墨敛」的刀身,陡然掀起了熊熊的烈焰。
在那灼烈燃烧的纯白灵魂之焰中,依稀可见幽黑的灰烬一闪而过,就像她白色长发中的黑色挑染一般,并不如苏洛的灵魂之焰纯净,但一点不影响她感知全系的元素精灵。
「墨敛」的刀刃在灵活之中被灼烧着,逐渐呈现出了高温的异色,而墨老也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狠狠咳出了一口血来。
他身上呈现着不自然的飘红,皮肉迅速翻卷,几乎要露出骨头,好像也在被高温灼烧一般,露奈亚娜眉头一皱,“你……”
“疯子也好,不可理喻也罢,这辈子我听得最多的就这两句,你就省省吧。”精瘦的老者一哂,像是感觉不到皮肉被灼烧的痛苦,执着地向着灵魂之焰中的长刀伸出了手。
他与「墨敛」神魂相连,此时更得纯白灵火淬炼,离灵火之刃大成就只差那最后一步。
无论如何,哪怕是烧尽最后一丝生命,他也必须亲自走完这这一步。
墨老眼中精光大盛,一时间竟然盖过了猩红核心的光辉,那光芒迅速化为实质的灵火,席卷了他的全身,而后涌入纯白灵魂之焰中,一同灼烧那越来越亮的长刀。
火焰迅速消耗着他的身体,宛如一根燃烧的烛心,转眼间精瘦的老者已经彻底被焚烧殆尽,连衣服也一并被卷入火中,片缕不留。
那柄长刀也在灵火的淬炼中定型,依旧是漆黑的刀刃,只在刀背上多了一道颀长的灰白色烧痕,汹涌的元素精灵被固定在了事先写下的炼金铭文之中,最终汇聚到刀柄处,形成一个精聚的「墨」字。
露奈亚娜闭上了眼睛,用力握住了那柄长刀,淬炼的灵火纷飞而散,焕然一新的「墨敛」在主人的手中发出了欢愉的嗡鸣声,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露奈亚娜也能感觉到它与那些凡铁的不同。
它是墨老的精魂,是真正「不拘于形、不留于器、四象四通、随心而动」的灵火之刃。
铭刻于灵魂之焰上的契约也让露奈亚娜感受到了墨老的执念与追求,她缓缓睁开眼睛,仰头长叹了一声。
“你的愿望,我会实现的,以此契约为誓。”
“……这终究也是「复制品」与那高高在上的「正主」之间的对决啊。”
她抬手向着墨老身体消失的方向挥了一刀,迸射而出的刀风竟然直接划破了混沌魔龙的胃壁,御座上的奥兹尼格斯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人形时并不存在的胃。
“很能干嘛,区区凡人也能锻出伤到我的刀。”
“你我也是「区区凡人」制造出来的产物。”露奈亚娜收了刀,侧头撇了他一眼。
奥兹尼格斯耸了耸肩,声音一顿,忽然挑起眉,“……我怎么感觉你的灵魂之焰更加精进了?那老头的刀有这么厉害吗?”
“并不全是他的力量,但的确是因他而起。”露奈亚娜回归头,注视着胃壁中滚烫的核心,墨绿的眼睛里倒映出一道暗光。
“《晨曦赞歌》中的六大试炼,北迦圣子早已提前在我面前唱完了全诗,这本是我唯一的优势,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内容。”白发的少女垂下目光,看了看满是细茧的手心,“与「墨敛」结契之后,我终于明白,六大试炼到底是什么了。”
“白焰为刃,巨龙铸魂,是为让纯白灵魂之焰得以毫无顾忌地发挥实力,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龙魂,但我有了你,也有了「墨敛」,便能替代雷因怀兹与巨龙之魂。”
露奈亚娜闭了闭眼睛,“而后是治愈大地的新芽,风暴海洋的歌声,暗影炎牙的火焰,以及飘摇羽岛之上的风——这正是四大元素精灵的真面目,有了足以发挥实力的武器,足以抵御反噬的灵魂,更需要得到真正的元素大精灵的承认才行。”
“于此,拥有四大贤者集合之力的人,才称得上是上古时期足以一己之力颠覆战场,拯救世界的「晨曦女神」。”
奥兹尼格斯听得倒懂不懂,但他并不如何在意,反正等他度过逆鳞成为永生之龙,无论契约者想去哪里,他都能为她铺平前行的道路。
作为她陪他大闹这一场的谢礼。
“你差不多也该在这破地方呆腻了吧,奥兹。”白发的少女抬眼,看向御座之上的人形,“换个鳞而已,需要龟缩在此这么多天吗?”
闻言奥兹尼格斯哈哈大笑起来,分明是拿到新刀的某人按耐不住了而已,但他并不讨厌契约者适度的狂傲,倒不如说露奈亚娜及其对他胃口,作为同为他人记忆中诞生的灵魂,这世上没有比他们彼此更加了解的人。
“那老头能让你挣脱桎梏,我当然也不会拖你后腿。”御座上的黑龙青年向她伸出了手。
“来吧,斩断这一切,让世界为你的苏醒而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