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是被师父捡回来的。
她尚在襁褓里,便见弃于山门前一棵百年古松下。与她一同塞在襁褓里的还有一枚白玉和一纸婚书。
玉是玲珑玉,光泽莹润,触肌生凉,中间镂刻一个小小的“沈”字。
书是鸾凤谱,红纸黑字,两姓结缘,写的是沈章两家佳偶天成。
阿松刚知晓这件事时,只觉得平地一声惊雷,吓得五脏六腑俱颤。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男女之事尚一知半解,如何平白多了纸婚书,多了个夫君?
师父师娘瞧出她不愿,但既有婚书信物为凭,再怎么也应该去瞧瞧江家的儿郎是何模样。
若是合她心意,便是最好,若是不合心意,就当世无此事。
阿松思忖片刻便应了,她也很是好奇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是何等人。
不日便收拾行囊下山。
路行七八日,囊中钱银告罄,便歇脚于一小镇。
小镇上恰好有一点心铺缺人,钱银可日结。阿松觉得极是赶巧,便在这儿成了短期工。
点心铺里除了老板娘,还有一个和阿松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唤作绯罗。
绯罗喜好八卦,消息最是灵通。
这日,她一边写着红纸,一边笑嘻嘻的和阿松聊着八卦:“阿松,你知道吗?镇上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少侠,每晚都会出来帮助人。”
“是吗?我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呀,那真是太可惜了!听说这少侠是个极俊俏的少年郎,黑衣长剑,眉眼如画,仪态风流……”说到这儿,她双手托腮,满目含春。
阿松看出她少女心事,轻叹着摇了摇头。
哪有什么少侠?都是她晚间乔装打扮,解决了些小偷小摸。一传十,十传百,竟传成这般模样。
老板娘用染着蔻丹的指甲戳了戳绯罗的脑门,“绯丫头,别怀春了,瞧瞧,连糕点的名字都写错了。”
“啊呀!这可怎么好?”绯罗后知后觉,忙抱着老板娘的胳膊撒娇讨饶,“真是对不起,老板娘,这张算是废了。我重新写,您可千万别生气。”
老板娘素来疼这俩丫头,哪里会生气,只装作嫌弃的说,“你呀,总是这样,工作时爱聊天,不知浪费我多少纸了?”
“我知道错了,这回认真写了。”
“不过,这位少侠怕是惹上事了。”
“这话怎么说?”
“前几日他劫富济贫了本地一位商贾,谁料那商贾有亲戚在朝中做官。一纸御状告上去,圣上便派了钦差大臣到海棠镇,想要捉住那少侠。”
绯罗一听,立即愤愤道:“官商为奸,不得好死。那少侠可厉害了,才不会轻易被捉住!”
“但愿如此吧。那钦差今天下午就要过来了。县太爷为迎接他们做足了准备,还有歌舞表演,要不要放你们半天假,去瞧个热闹?”
“好呀好呀!”绯罗乐的直拍手。
阿松也笑着点头应允。她避世十五年,也想瞧瞧人间百态是何模样。
到了那儿时,发现大道上早挤满了人,比肩接踵,稍不留神就会被踩到脚。
歌舞队们在树下乘凉,里面几个漂亮的小姑娘相互帮涂着胭脂,年轻的小伙子提着假刀在那里打把式。镇上唯一的秀才先生,铺好了纸,正磨着墨,想等钦差大臣来了为他题诗一首……
绯罗兴奋的说:“海棠镇从没有这么热闹过,歌舞队只有过年时才会表演,今日我们算是沾到光了。阿松,你见识过这样的热闹吗?”
阿松摇头,“没有。”
师门人少,师父师娘加上她和几个师兄弟,拢共不过十余人。过年过节的时候,虽然也有一些表演,不过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哪有这样正规。
镇上的人等到太阳快下山了,都没见到钦差大臣的影子。
绯罗被强烈的日头晒的快要晕倒了,抬起袖子擦掉额角的汗珠,“阿松,你说钦差大臣还来不来了?不是说今日吗?怎么还没到啊?”
阿松又怎会知道,只能说:“再等等吧,若等不到,我们便回去。我看你的样子快要中暑了。”
“嗯。”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队伍前头的人喊了一声,“钦差大人来了!钦差大人来了!大家快列队欢迎!”
刚才还蔫蔫巴巴的人群,霎时仿佛久旱逢甘霖,眼睛都亮了许多。人头攒动,拼命往前挤,就想一睹钦差大臣的风采。
歌舞队的人立马排好队形,摆好姿势,敲锣打鼓起来。
可远处传来的,是怒不可遏的斥骂声,“都他妈什么玩意儿!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坑坑洼洼的石头地,把官爷的车都给硌坏了。”
人们看见队伍前头,是骑在大马上的官兵,凶神恶煞,骂骂咧咧。
他后面,跟着不知绵延多少里的队伍。队伍里一辆最大的马车,好像被硌坏了轮子。马是不能再拉着了,便让十几个精壮汉子用粗木棍架在马车上,把它抬着走。
马车里应该还有人,那十几个汉子,不知被天热的还是被肩头的重量压的,憋的脸都发紫。
“你们这都是什么架势?啧啧啧,这就是你们欢迎钦差大臣的排场,丢不丢人呢!一股穷酸样儿!”那官兵指着歌舞队,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队里脸皮子薄的女孩子,禁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实话还不准说了不成?这小破地方,真是不该抱什么期望!知道钦差大臣是谁吗?是公主的丈夫,当朝的驸马!这就是你们欢迎他的阵仗?说好的排场呢?排场呢?一群土包子!”
大家只知道有钦差大臣要下来,哪曾想是驸马大人。县太爷哆哆嗦嗦的上前鞠礼,“不知是驸马大人降临鄙地,下官……下官有失远迎。”
车帘被缓缓掀开,走出来一个臼头深目,尖嘴猴腮却身着锦服的男子。他当众提了提裤子,环视众人一圈,轻哼一声,嘴角裂开一个嘲弄的笑。手中的牛皮鞭指着县太爷的脑袋。
“你就是当地的官儿?”
“……是…是下官……”他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只听一声脆响,鞭子伴着风声落下,狠狠抽在县太爷的腿上。县太爷上了年纪,哪受得这一下,直接跪在碎石地上,双膝都磕出了血。
“都叫你好好准备了,瞧你准备的都是啥破玩意儿!”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县太爷的脑门上不停冒着汗,瞧那双膝的惨状,想来也是疼得慌。
“大人~”车里传来娇滴滴的一声,一只雪白柔软的手掀开帘子,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探了出来。她瞧见驸马便往他怀里扑,羞羞答答的说,“大人,您怎么出来了?人家还要嘛。”
驸马掐了一把她半露出来的酥/胸,淫/笑着说:“乖宝贝儿,感觉上来了,对吧?”
“嗯~讨厌!”女子被他掐出了一声娇/吟。“不要管这些穷酸鬼了,我们去办我们的事儿。”
围观的众人瞧见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调情,皆面色难堪,特别是那个秀才先生,好像气的快要晕死过去了。这里民风保守,何曾有过这般浪/荡的人?
风掀起车帘一角,阿松注意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谁呢?形容枯槁,双目无神,仿佛是被抽了灵魂的人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