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要深谈,外面传来了朱七的声音。
“启禀大长公主,外面有人求见燕南侯,说是明家的人。”
明见心脸上的表情没啥变化,她料到了明泰会派人喊她回去,反倒是大长公主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悦的样子。
“明家的人找来做什么?简单回话。”
“是。”朱七听了大长公主的话,言简意赅地汇报了起来。“明家派人说要接燕南侯回家团聚。”
“明见心如今已经是燕南侯了,皇上亲赐的封地,亲赐的府邸,她不在自己的府邸待着,去什么明家?!你去回绝了明家的人,将我的话完完整整的告诉他们。”
“是。”朱七一揖,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留下明见心和大长公主坐在内堂的塌上,大长公主握着明见心的手就连刚刚朱七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松开。明见心是挺喜欢大长公主这双手的,就是觉得一直这样好像也不太合适,反手便将大长公主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我这么握着还行吗?力道大吗?”大长公主也愣住了,她这样抓住女子的手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她来说不过都是收服人心的手段,为了让女子觉得和自己亲近而已。毕竟女子心软,她是知道的。刚刚丝毫不避讳朱七进来,也不过是想让明见心看见自己对她的重视。
大长公主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反客为主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的,坚硬粗糙的大手将自己的双手牢牢包裹起来,有点像猫咪的舌头,刺刺的,又温暖湿润,她知道明见心紧张,只不过从这湿润当中她又再次真实地感受到了一次。
大长公主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虽然久居上位让她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严总是肃着声音说话,可如今这一笑起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却是再也遮挡不住。“你这个人,倒是看不出来还有这一手。你若是个男子,这招反客为主不知该让多少女孩子上当。”
“嗯?”明见心没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位大长公主好像挺喜欢自己的双手的,就是自己的手掌又厚又硬,看着比她的手还大,想来应该不太好握,所以才干脆反手将她的手给握住,也给她省些麻烦。如今听到大长公主这番话,明见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僵在那里就想撤走。
“别动。”大长公主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按住了明见心想要撤走的手,见她这个反应也明白了明见心大概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暗道自己鲁莽。“这样就很好,力道刚好。”
“既然这样了,也别闲着,给我揉揉手,最近许是字写多了,时不时会有些酸痛。”为了打消明见心顾虑,大长公主如是说道。
明见心闻言,小心翼翼地拿着大长公主的手轻轻地揉捏了起来。明见心这一句话一个动作的样子,确实像个令行禁止的军人。
“今天你不回去,明泰必然不会甘心,将来肯定会再差人找你回明家,你是怎么想的?”大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着榻上的小几,想把它推到一边,奈何力气实在太小,只把小几推得挪动了一下。
明见心像是突然有了眼力见一样,抬手抄起小几放在一边。大长公主知道明见心天生神力,但是没有亲眼见过,现在看她抬起这么一个金丝楠木的几案轻易得像端起个碗一样,忍不住地暗暗吃惊。
推开小几,大长公主抽出了自己被松松地握在明见心手中的手,起身向里斜倚在了榻上,悠悠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向了明见心。明见心自然地接过了大长公主的手,继续自己之前的动作。
“我不想回去,不然我也不会一散朝就来殿下您这里。我也不想回明家,那里不是我的家,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明见心的手艺在大长公主家的丫鬟中算不上什么,甚至有些笨拙,却格外地让人受用,大长公主以为这是她力气大的缘故,将她僵在一起的筋肉全部都给揉散了,揉回了原位。
“明家待你,确实太薄...”作为一个特///务机构的头头,大长公主对于明见心的经历不敢说了若指掌,但是大概也知道个轮廓。
“这么说您知道我在明家的事?”明见心突然抬头,仅剩的眼睛里焕发出神采,看向眼前的女人。
“知道一些...”大长公主被明见心的眼神看得有些别扭,不自然地在原位动了一动。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光芒,像是岸上濒死的鱼看到河边拿着水瓢的人,又像是黑暗中的孩子突然看见了光。
看着明见心那复杂的目光,大长公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都只剩下一只眼睛了,怎么还能包含那么多的情绪?她很少看见有人能将怨怼和期盼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放在同样的目光中,她见到的那些人,不是浓烈的恨,就是浓烈的爱,这样忧忧郁郁,如泣如诉的眼神在这么一个战场上的杀神身上,违和感太重。她突然有些好奇,明见心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母亲张氏对你并不好,虽然也有教养你,可是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始终偏私你的长兄,对吗?”
“你不是...不...殿下不是暗卫的头领吗?”明见心起是想说‘你不是暗卫头子吗?怎么就知道这么点东西?’,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对方的身份,这才急忙改了口。“...怎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虽然我是保龙卫的头领,可你也不是我们需要重点注意的对象。说起来,你母亲都比你重要一点。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大长公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明见心保龙卫的监听机制,这已经属于保龙卫内部人员才能了解到的机密内容了。
“我懂,我级别不够。”明见心没有让大长公主为难,聪明地接下了话茬,多年的电影她不是白看的。
“那你想说说吗?你在明家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大长公主生出了好奇,直接问道。
“大体上和你了解到的应该差不多,多出来的恐怕只有张氏...也就是我那个所谓母亲不分场合不问缘由的责打吧。我从小就被她用藤条责打,如今皮糙肉厚不怕痛也算托她的福。自我有记忆起,她就说我性情乖戾,要严加管教,说现在打我都是为我好。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姐不是在扑蝶、游湖,就是吟诗、听曲。只有我,每天都在挨打,念书挨打,不念书也挨打。就因为我胖,张氏便不让我吃东西,每一餐只给一点点的食物,说我已经这么胖了还要继续吃,将来貌丑无盐,传出去丢明家的人。有一次她说漏嘴了,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我吃饭,就因为我不像她生下来的女儿,她要饿瘦我,饿得像是她生下来的。明安国才是她生下的孩子,我不是。”明见心顿了顿,她也确实不是张氏的女儿,至少精神上不是。如果她们可以在明见心成长的时候建立起一些感情,也许她如今也不会用如今这么冷漠的语气来诉说这些曾经的经历。
“那张氏不是号称最是贤良淑德?怎的这么...”大长公主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龌龊龃龉。“...虽然也有见到简报上说她对你十分严苛,倒也不曾想到竟然刻薄至此。”
“吃不饱我就去厨房偷吃,被发现偷吃了又是一顿藤条。藤条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打到后来我都不觉得痛了,所以也不喊叫,任她去打。就是那一次,她差点把我打死。我听说后来她请人去喊大夫的时候,找的借口是我因为贪玩从假山上摔下来了,摔到了脑袋才昏死过去的。我听说那个大夫只留了一个方子就走了,没多久就搬离了京城。”
“他们也不敢一直抓药,应该是怕被什么人抓住了把柄,也没喂我吃几天药,我是自己熬过来的。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是真的狠,她为了显示一切如常,在我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的时候就让我下床,还逼我上院内走动。我虽然抗揍,但也是人,当时背上全是烂肉,挪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被那女人逼着在院子里读书写字,还要跟着新请的武师连拳脚!后来还是武师发现我身体不对,让我趁着跟他学习的功夫偷偷休息。”
“天...这张氏竟然狠毒至此?!”
“你这孩子...真是受苦了...”像是突然被明见心这可怜的身世激活了母性一般,大长公主抽出了手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把将明见心的脑袋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大长公主一只胳膊揽着明见心的脑袋,另一只手不住地在她头顶上轻抚,想要尽力地拂去她那些曾经有过的伤痛。
明见心被冷不防地揽进大长公主的怀中,面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让她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真软...”此时的明见心,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不住地旋转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