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百夫长做到将军要多久?对于明见心来说,是三年。边疆这场仗打了三年,她就在战场上爬了三年,现在的明见心是一名游击将军。明见心努力三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顶端,只不过是朱雀的起点。
女子军中的许多人都说这世道不公平,以明见心的功劳,就是坐上副将军的位置也无可厚非。战功赫赫的明见心能谋善断,大小战役指挥过不少,出则战无不胜,守则让敌人无门而入。军中的女子对明见心都很服气,她在前线上一刀一刀拼死杀敌的样子她们全都见过,而且她们之中还有许多人都被明见心救过性命。每次把人救下来之后,明见心都会在对方要感谢自己的时候说“大家同是女子,本就应该相互照料,守望相助。”这话说得甚得人心,军中的许多女子从此就对她心悦诚服。
军中的女子不敢说都是五大三粗,可每天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让她们没了许多顾忌。明见心又高又胖,还是个独眼,放在京城那群官家小姐眼中,那就是无常恶鬼的长相。可在这边关,没有人在乎她长什么样子,大家关心的只有能不能活下去。
这支女子军队也有自己的营号,巾帼军,取巾帼不让须眉之意。可是自从第一代巾帼军之后,便逐渐式微,就连大营也从原来的六个缩减成了三个,三个大营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万人的兵马。还是兵多马少,少得可怜。面对草原骑兵的铁蹄,她们就像是一张完全坦露在敌人面前的白纸一样,一上阵就要等着被屠杀。
没有人在乎这支军队,因为她们都是女子。在大齐朝廷的百官眼中,女子上战场什么也做不了,做炮灰或许还能遂了许多人的心愿。许多人甚至早就想要撤掉巾帼军的营号,只不过因为这是祖制,这些人也不敢过多攻讦。
明见心的出现,终于将巾帼军的颓势逆转了回来。巾帼军三万人被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天起,明见心就决定要为这支军队负责到底了。
那天醒来之后,明见心问为她查看伤势的军医,为什么要来军营。
“你以为我想来啊?我家中就是个军籍,祖上三代都是这巾帼军的军医。我不来这里,还去哪里?”军医一边熟练的揭开缠在明见心眼睛上的麻布,一边回答不屑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好像明见心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可笑。
“军籍...不能脱吗?”明见心不解,只要脱籍不就可以不赖军队了吗?
“脱,当然能脱。可是咱们军籍的女子,要想脱籍,那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嫁人!但凡姐妹们想要嫁人,早就脱籍去也,哪还会来这苦寒之地当这个破军医!”军医揭开了缠在明见心眼上的麻布,看见那被刀砍得眼球与血肉共同翻出的伤口微微皱眉。“你现在能感觉到光吗?”
“一点点...”明见心答。
“再恢复恢复吧,说不定就好了。不过很有可能你这眼睛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不过也算走运,没有感染,不然就得把整个眼球都剜出来,那可就麻烦了。”军医的话里满是庆幸,不知道是为明见心的眼睛还是为自己能少做一点工作。
“这么多人,都不想成亲吗?”明见心继续追问。
“你这人问题还真多,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了,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
军医索性在明见心的病榻前坐了下来,大有和她好好聊聊的架势。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不想成亲,有的人是不想成亲。比如我,我就不想成亲,我宁愿过来当军医也不想嫁给一个男人去伺候他,伺候他娘,伺候他全家。现在虽然也苦,可是自己一个人苦中作乐,也好过在那小门小户里憋屈着。”
“那别的人呢?”
“其他人?能嫁出去的就全部都嫁出去了,不然这巾帼军也不会一年比一年人少。再有的就是嫁不出去的人了...不是无盐貌丑,就是性情乖戾,总之都是所谓良家人看不上的女子。这些人,嫁也嫁不出去,又是个军籍,总要活下去吧?那除了来当兵,也没其他选择了。”军医话里话外对整个巾帼军都十分了解,这让明见心很是诧异。
“您在军中待了多久?怎么对这里的情况这么了解?”
军医‘噗嗤’一笑,看了躺在病榻上的明见心。“这军中全是什么?女人!有女人在的地方,话头是少不了的!我没待多久,不过两年出头而已!可我才来三个月,就让这群女人说得连蒋大梅的亵衣是什么颜色都知道了!”
明见心一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满脑子都是不知道自己的亵衣颜色有没有被这帮女人看了去。
“敢问您尊姓大名?”明见心这才想起来,自己跟人家絮叨半天,结果连名字都忘了问。
“我叫林依莲,我知道你是谁,当朝宰相明泰之女,明见心。”军医林依莲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没来之前咱们营里就传开了,说这次一来就是两个大官的闺女,看来圣上是要重新重用咱们大营了。你和刚刚那位朱小将军,营里的女人都认识。只不过这群女人们都觉得那位朱小将军生得比你好看,说要是她当头头就美了。结果,还真是她当了头头。只不过我没想到啊,都是大官的闺女,你怎么混得这么差?还得从小兵做起。从小兵做起不说,竟然还真得上阵杀敌!”
“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苦楚,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龃龉,各有各的难啊...”明见心长叹一声低下了头,蔫儿得就像被太阳暴晒了一天的花一样。
看明见心被自己一句话搞得蔫头耷拉脑的,林依莲赶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起了打气的话。“话虽如此,你如今也到了军营里了。虽然军中的日子苦了些,可也算脱离了你家,我看你武功高强,如今又成了百夫长,要是肯努力下心思打拼一番,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听了林依莲的话,明见心点点头。“你说得是,如今我已经离开明家,这军队也是他们手伸不到的地方,我在这里总要比在家中自由得多。我不怕吃苦,天底下的人到哪儿不是吃苦?”见她这么快就振作了精神,林依莲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两人有默契地停了话头。
那天之后,明见心就开始一心往上爬。在军队里,往上爬有一个首要条件,那就是先活下来。明见心自己活下来不难,天生的神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但是她现在有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的身家性命都牵挂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第一天看见这一百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明见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不过自己运气比她们一点,有一些天赋而已,把她们当做游戏中的npc就可以。上了战阵之后,明见心才发现这有多难。昨天还在笑着和自己说话的人,一转眼就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明见心不想把她们当活生生的人看,但是血液溅在脸上那温热的感觉,让她无法坐视不理。让她们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明见心在战场上再也不会横冲直撞了,她要保护自己身后那一百个人,让她们这战场上活下去。可是靠她自己总有疏漏的时候,明见心下定决心要让这一百个人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这一百个人就是再不服气,面对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就是再不情愿也要听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们的顶头上司。
明见心开始悉心教导麾下这一百人,总结了自己这些年学到的炼体方法,挑出了一套最适合女子学习的。女子先天体弱,在战场上本身就不占优势,总要付出数倍与男子的努力才能勉强和男子持平。要想在战场活下去,她们现在的能力是不够的,尽管她们已经比普通女子强上许多了。明见心突然愤怒,朝堂上的这些人,根本就是想让这群女子去送死!因为女子可以从政是祖制,这群人不敢再朝堂之上多说什么,便用这种手段让整个巾帼军彻底从战场上消失。
巾帼军一消失,女子从政的依据便烟消云散,就算是祖制,只要这依靠不在,即使有人有心依从祖制,也是依无可依。至于朝堂上的这些人为什么费劲心机想要巾帼军彻底消失,明见心多少也有耳闻。明泰和明安国在饭桌上偶尔会谈些政事,每次她都是默默听着。按照规矩,明见心是女眷,不能上主桌吃饭,可明泰实在是对妻子张氏爱到了骨子里,所以每次吃饭必然要和她一起。明见心虽然不受待见,可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一起,独少一个女儿,这偏私长子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第二□□堂上就会有人出来参奏他明泰一本。所以也让明见心上桌吃饭,只不过不和她说话。如果说他们三人才像一家的话,那明见心是那个见证他们温馨家庭的外人。
有人不想看见巾帼军出现,牵扯到了立储的问题。当今皇帝儿子不多,只有两个,却都是庸才,不堪大用;倒是有一个女儿,知人善用,亲善爱民,十分贤德。虽然自开朝以来,立的都是太子,可谁也没说女子不能当皇帝。这位公主表现得这么优异,她的两个弟弟本就心生忌惮,再加上她又提出来要重整巾帼军,放开女子入朝为官的口子,自然就被看作是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准备争夺储位。
这可就苦了巾帼军...这群女子虽然世代军籍,可是没有人给她们进行过正规的训练,大部分时间她们都是在种地、缫丝,过得就是农户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次边关有人来犯,她们还过着自己平稳的生活。朝堂上那些吵着要约束女子的人,当真是没有心肝。她们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算是给了她们兵器盔甲又怎么样?不过是多了一些逃命的累赘罢了!
别的大营她明见心管不到,她在这里一天,她麾下的这一百个女人,就绝不能再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