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旸和易宸都只想低调地探访一下母校，不想变成被人观看瞻仰的新闻素材。拍完照后，两人便目送因为第一节课有课要去准备的徐老师，没有和对方一起去人多的教学楼，约了下次再一起吃饭聊天。
过去的老师除了班主任，他们俩要么已经完全没了印象，要么对方已经没在这所学校工作。回头看看这所不大的校园，他们除了寒风呼啸的操场，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沿着操场慢慢走着。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沉重，丹旸便找了个话头。
“诶易宸，刚刚你说，当年是徐老师让你来劝我的？”
虽然丹旸记性不怎么好，连一年级数学老师的姓都忘了，但十年前易宸对她说的那番话，现在想起来，依旧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
因为那件事，确实像是易宸说的那样，影响了她的花滑人生。
其实她学花样滑冰的原因特别简单。
三年级前的暑假，c市天盛冰场开张，前三天入场免费，租个冰鞋就能随意玩，她爸妈看她玩的挺开心的，冰场离家也近，就顺手给她报了个初学者的班，免得她又和过去一样在外面疯玩一暑假晒成个煤炭。
她那时候的暑假作业很少，知了齐鸣的炎热时期在凉凉的冰面滑行即新鲜又爽快，哪怕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爬起来，她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开学后，她因为进步大升入了高级班，也不知道教练和她爸妈说了什么，她每天冰上冰下加起来的训练时间由四小时变成了地狱般的七小时。虽然和老师商量免去了早读，但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半都要在学校上课，一下课又要去冰场练习到晚上九点，回家后常常累得澡都不愿洗，恨不得直接扑到床上睡觉。
更可怕的是，因为她每天校园外的时间都被冰场占据了，如果不想回家后还要拖着残废酸痛的身体写作业，她就必须牺牲她快乐的午休时间来完成这一任务。
这样的日子还没过一个月她就撑不住，午休的时候不开心地反复按压圆珠笔盖帽开关，桌子上摊开作业本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干脆抬起头，盯着自己前面雷打不动的直挺背脊发呆。
同样是人，易宸这家伙怎么就能黏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写作业？他就那么喜欢钢琴？平时也没见他开口不离钢琴啊……
“我没有特别喜欢钢琴，但也没有特别讨厌。”坐在她前面的男孩像是察觉到了她纠结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一贯的浅笑，右手握着铅笔的姿势都没有分毫变化，“我每天坚持弹琴，只是因为比起四驱车动漫卡片，我更喜欢钢琴发出的声音。”
“如果你觉得去操场上疯跑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更加有趣，那就去玩，别留在教室里弄出扰人的噪音。”
……
“徐老师当时注意到了你的纠结，问我有没有什么坚持的诀窍，让我告诉你。”
“不过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诀窍，就直接简单地说了，没想到你竟然听了进去，坚持滑到了现在。”
或许是因为从小学习钢琴，易宸从小气质沉稳，文质彬彬，在一众跳脱的小学生中十分出挑。但和他走近了就会发现，这人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分清冷，哪怕加快语速和人争辩也不失冷静，小学生时期软糯清脆的正太音都能像双刃剑一样闪现冷光。
现在成年变声后，摆脱了正太音的他声线温和低沉，有了几分成熟大人的磁性，稍一压低便是广受欢迎的‘低音炮’，笑容也愈发温和谦逊，网上对他的评价都往谦谦公子那类靠。但和丹旸相处时他毫不隐瞒自己的本性，时不时在他话语中闪露刀锋，哽得她气息一滞想动手打人。
“……别自作多情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滑到了现在。”
考虑到现在的体型差异，说不过也打不过的丹旸熟练地避开锋芒，像是赶苍蝇一样嫌弃地挥了挥手，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正好两人现在也围着操场转了大半圈，重新走到了学校铁栅栏门口，眼看着早读即将结束，神兽们要从教室中窜出来，丹旸在脑内琢磨了一下数秒，决定问问易宸要不要回去。
她来学校本来就只是想看看徐老师，现在人也见到了，再留下吹冷风就没意思了。
这么想着，她回头朝易宸看了过去：“易宸，我——”
“丹旸姐——？！”
忽然，传达室方向传来一声充满了惊喜意味的尖叫，而且声音还有些耳熟。
丹旸迟疑地回头，眼前刮过一阵比寒风还要猛烈的疾风，眨眨眼，面前忽然多了一个穿着校服的漂亮短发少女。
“我是林霏霏，我们昨天在天盛冰场冰场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嗯，是你呀，我当然记得。”只不过过了一晚上，丹旸对面前崇拜自己的少女自是记得清楚，不过林霏霏个子高都过了她肩膀，她本以为对方是个初中生，“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读几年级了？”
“我读六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了。”一大早就碰到了自己崇拜的选手，林霏霏格外兴奋，攥着书包袋子，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丹旸，甚至都没分点目光给她身旁的易宸，“丹旸姐，我明天下午在天盛冰场的路演表演节目，你会来看吗？”
天盛冰场路演？在三月这个世锦赛还没开始的时候？一线运动员都不可能会来啊。
“只是个商场周年庆的余兴节目，来的人都是抽中商场幸运观众券的，算不上正经路演。”
又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女从传达室方向走了过来，高高的马尾和主人一样桀骜地扬着，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
“洪晓芸？你也在这个学校？”
丹旸迟疑的目光在两个少女身上扫过，有点拿不住她们之间的关系。
就昨晚两人见面的情况来看，这两人应该是互不相识。但她们都在早读即将结束这个点到校，明显是刚从冰场早练完过来，如果一直是这个作息，没道理之前相互之间不认识啊……
“对，我在这里读六年级。”洪晓芸很酷地把对丹旸和易宸点了点头，半句话也不提昨晚的事，侧头朝林霏霏挥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我们去上课吧，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会招马踢的。”
“诶——？！”洪晓芸这么一说，林霏霏像是才看到了易宸，睁大了眼，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这张俊脸，以能惊着传达室耳背大爷的音量喊了出来，“表哥？你怎么又和丹旸姐在一起？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学生一个还管起了的我事，你学校的功课有好好完成吗？”易宸懒洋洋地扫了林霏霏一眼，巧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面带微笑地说起了别的事情，“课文单词都背了？别又听写不及格惹小姨说你。”
“我就不及格了两次！”在偶像面前被爆黑历史的感觉并不好受，林霏霏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发烫不敢看丹旸，只一个劲地盯着罪魁祸首易宸，“你别转移话题！我们昨天都看到你和丹旸姐在一起了！是吧，洪晓芸？”
“……是。”被迫加入话题的洪晓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不着痕迹地往远离林霏霏的方向挪了两步，看起来十分后悔招呼了这位小伙伴。
而她对自己这无所谓的冷淡态度，让丹旸微微眯了眯眼。
说起来，一开始在天盛冰场厕所碰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就直呼美咲的全名后藤美咲，而不是像另一个女孩那样亲昵地喊美咲。
而自从昨晚和自己相遇起，她也从没和林霏霏一样喊过她一句丹旸姐。
这态度……看来这颗未来之星没把她当偶像前辈来崇拜，而是把她视为了对手。
这可真是，比过去的她还要狂呢。
“洪晓芸，明天你打算滑什么节目？”丹旸开口喊住有开溜迹象的洪晓芸，笑容温和地问道。
“……”
被丹旸喊住又丢了这么一个问题，洪晓芸一时间有些卡壳，充满了疑惑的大眼睛看向丹旸，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不去安抚林霏霏，反而问起了她这个问题。
林霏霏就更别说，自家偶像不否认也不肯定男友的问题，反而关注一个和自己一样大小女孩要滑什么节目，这事甚至让她震惊得忘了喊叫。
就连易宸嘴角的笑容都因丹旸这神来一笔僵住，刚想回头问问是不是他站得还不够高连绯闻对象都不够格，丹旸眼底认真的色彩，却又让他顿住了话头。
处于风暴中心的洪晓芸在无比漫长的沉默中回神，疑惑且不情愿地回答了丹旸的问题：“歌剧魅影。”
“歌剧魅影啊，我这赛季自由滑也是这个。”仿佛真的只是作为前辈关心随口一问，丹旸没有继续抓着洪晓芸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了林霏霏，“林霏霏你呢？”
“我，我滑的是d大调卡农。”被丹旸问到选曲，林霏霏的回答有些结巴。
“……d大调的卡农。”丹旸略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带上了柔和的笑意，“我也滑过这个会传染快乐的曲子。”
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卡农是她滑的第一首，也是最喜欢的曲子。
这两孩子的选曲还真是和她有缘。
“不过我是因为一个孩子受伤了临时上的，节目虽然为了考级练了半个月但还不熟练，今早才刚开始加练……”见丹旸越问越细，一副对明天的路演很感兴趣一定会来看的模样，林霏霏既兴奋又紧张，甚至抛开了对男友绯闻的关注。
啊啊啊——！她的偶像明天要来看她滑冰了！！！
“已经练了半个月，你肯定可以的。”
丹旸笑着给林霏霏加油鼓劲，心底的疑惑也差不多全部解开。
林霏霏今早才开始加练，估计她过去只是每天晚上两三小时的训练量，和洪晓芸这种以专业运动员[1]为目标，一天六小时练习量的人不认识也不奇怪。
也不是所有学花滑的人都要成为专业选手，这条路太苦，林霏霏这样学着也很好。她妈妈也说过，是因为她得了什么病才让她来学花滑……所以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你的考斯腾准备好了吗？”
为了让自己在雪白的冰面闪耀显眼，花滑选手穿的考斯腾往往会镶嵌大量水钻闪片等装饰，再加上有延展性又不会给自己带来过多负担的布料，考斯腾的价格往往十分昂贵。
像她这样的一线选手，每件考斯腾都是万元人民币起步，一个赛季至少要三套，要不是进了国家队这些都能报销，花样滑冰这样的烧钱运动她早就玩不起退群了。
她知道不少小选手会买服装回来自己动手贴水钻亮片，但林霏霏这种紧急情况，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打算穿t恤和牛仔裤上，闪亮亮的考斯腾也不是我的风格，本来下个月的考级我也没打算穿考斯腾去。”林霏霏皱了皱鼻子，有些夸张地一耸肩，“我读小学起就没穿过裙子了，忽然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穿——”
“我把我过去穿的考斯腾借给你怎么样？别担心，不是成年组穿的那一件，是小学时候的衣服，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丹旸开口打断了十二岁却像二十岁一样回忆过去的林霏霏，笑眯眯地递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饵，“反正明天看路演的人你都不认识，不想久违地试试穿裙子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