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光听到乱的话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三位青年。
之前在本丸对阵夏的时候,赖光曾经短暂的见过一期一振、鲶尾和骨喰。
虽然当时见面的情景极其窘迫,但一期一振却给赖光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面容英俊的青年一头温柔的水色短发,金色的眸子不像髭切一般天真又阴暗,也不似小狐丸一般野性犀利,而是像澄澈干净的琥珀,温润而动人。即使是在拜托赖光照顾弟弟们的时候,一期一振仍然保持着高贵淡然的姿态,宛若天生的贵族,一举一动都清雅优美。
然而现在坐在赖光眼前的男人,不仅面容比一期一振看来更成熟几分,更重要的是男人冰冷的眸子和身上萧杀的郁气,使男人看起来和那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差别甚大。
而坐在更靠后的两位青年,与赖光印象里鲶尾和骨喰也相差甚远。
比起赖光见到的时候,鲶尾和骨喰看起来更年长了几岁,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和严肃,若不是发色的区别,简直让人难以区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赖光按住想要站起来的乱,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领头的女性。
对方明明听到了乱的话,但不管是一期一振还是鲶尾、骨喰都毫无反应,没有分给赖光这边的短刀们一丝注意。
注意到粟田口短刀惨白的脸色,坐在最前面的女性怜悯的笑了笑,优雅的展开折扇遮住檀口,温婉的声音从扇后传出:“妾身宁宁,见过清和源氏诸位大人。”
底细都被打探清楚了啊,不愧是被独占了“北政所”称号的女人1。
三日月轻声叹了口气,垂眸不再去看眼前曾让自己声名大噪的旧主2。
宁宁是丰臣秀吉的正妻。
相识于微末,成亲于糟糠,宁宁不仅贤惠的在秀吉出征的时候替秀吉管理好了后方事务,甚至凭借出色的识人天赋和亲切和蔼的态度,为秀吉拉拢了诸多名将,得到了秀吉的尊重和宠爱。
然而再恩爱的夫妻也抵不过现实。
宁宁嫁与秀吉之后迟迟不能怀孕。秀吉初时还能体贴安慰宁宁,到了后来就开始肆意猎艳。
先是年纪可以当宁宁女儿的茶茶,后是松丸、三丸。丰臣秀吉不仅把茶茶的儿子推到了继承人的位置,还赶尽杀绝的杀死了宁宁的侄子。拿着被当做恩爱象征的三日月,宁宁挥刀斩断了三千发丝,从此和丰臣秀吉恩断义绝。
凭借“北政所”的影响力,宁宁秘密召集了阴阳师,将回到天守阁的一期一振、鲶尾和骨喰控制,并利用付丧神的出色战力镇压了内城里的守卫,将秀吉关押在了天守阁底3。
宁宁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的把事情的始终讲给了源氏一行。
赖光看着妆容精致、毫无悲戚的女人,只感到背后一阵冰冷,发誓回到平安京后要对女人敬而远之。
“所以宁宁夫人对我们据实以告的目的是什么?”赖光拉过一脸惨白的五虎退到怀里,安抚的拨弄着对方白金色的短发,“莫不是怜悯一期君几位弟弟年幼,想要解除对他们的控制?”
檀扇背后传来宁宁幽幽的叹息,女人伸出手摸了摸五虎退的头发略带悲伤的张口:“是啊,小孩子这么可爱,不该作为权力的牺牲品。”
说罢宁宁站起身,款款走到平台,俯瞰着宁静的大阪城:“源氏君,你看这大阪城里,家家夫妻和睦,子孙延绵。却只有我,永远是独自一人。”说着,宁宁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妾身也已经厌烦了这人世。只是妾身不甘心离开也是形单影只,所以一定要将夫君与茶茶一起带离。”
“所以您希望我们去京都刺杀淀君?”4
赖光并不清楚战国时期的复杂人际,因此三日月出声替赖光继续对话。
宁宁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妾身软禁夫君已有月余,茶茶那边的谋士大约也察觉到了不对,肯定会怂恿她和大公子随军马一起过来,也好在有意外发生时迅速继位。”宁宁说到这里嘲讽的笑了笑:“虽然那些文官不会带兵,但到底人多势众,既然源氏君曾以六人之力杀入岛津-有马联军,就麻烦您再次为妾身抵挡夫君的手下片刻。请您放心,一旦妾身取走了夫君与茶茶的性命,便会立刻解开对一期君、鲶尾君和骨喰君的控制。天守阁下有条秘密通道,届时几位从这里撤离便可。”
宁宁手里握着一期一振等三张牌,摆明了看准赖光无论如何也要答应。
赖光垂下眼睑,余光扫了眼微微颤抖的粟田口短刀,叹了口气答应了宁宁的要求。
根据宁宁的消息,茶茶和丰臣大军大概还有一周才会抵达大阪城,赖光几人前面几天只需要熟悉一下大阪城周围的地形就可以。似乎是为了安抚源氏主仆,宁宁还特意安排了手下的三振刀剑每天过来一人,陪着赖光一行侦查训练。
只是赖光看着一脸冷漠的一期一振,和躲在阴影里偷偷观察不敢上前的短刀们,真是恨不得冲上天守阁问问宁宁有何居心。
实在看不下去信浓五虎退可怜兮兮的样子,赖光把短刀们都赶到膝丸身边手合,自己则拉着一期一振到茶室。
宁宁给一期一振准备的是秘色的和服,和水色的长发十分映衬。只是不知一期一振之前去了哪里,束在身后的长发被勾出了一缕翘在头顶,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赖光莞尔一笑,取来了一柄檀木圆梳绕到一期一振背后,解开太刀及腰的长发。感受到一期一振紧绷的身体,赖光手指轻柔的按摩着太刀的头顶,细细的梳理着男人的发丝。
“一期君,”见一期一振逐渐放松了身体,赖光轻声开口,“您真的对药研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么?”
一期一振沉默的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显得有几分寂寞:“我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虽然隐约感觉和过去的自己不同,但我并没有之前的记忆。”5
赖光看了眼门口闪动的人影,默默摇了摇头,随即把一期一振的头发挽成一束:“那这件串珠您也不记得了么?”
赖光取出的是五虎退交给自己的红色串珠,也是一期一振刀身上的挂饰。
“非常抱歉。”一期一振皱着眉,努力回想了半天,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不必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赖光亲昵的弹了下一期一振的额头,在太刀呆滞的目光中,把鲜红的串珠连着发绳绑在了付丧神的低马尾上。串珠随着太刀动作而左右甩动,配上一期一振一本正经的脸,显得格外有趣。
“而且记忆没有了也没关系,”赖光说着,伸手拉开茶室的格子门,趴在门口的短刀们立马一个接一个的滚了进来,“你的弟弟们还都在这里,可以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信浓听到赖光的话立马爬了起来钻进赖光怀里:“什么叫‘你的弟弟们’啊,大将难道不想和我们一起创造回忆么?”
看着一群短刀亮闪闪的眼睛,以及一期一振暗含期待的表情,赖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地上的短刀拉起来推到一期一振身边:“是是,我自然会和你们在一起,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集结准备出阵的时候,一期一振、鲶尾和骨喰都对粟田口刀派的弟弟们有了更深的了解。面对五虎退小心翼翼的道别,就连最冷漠的骨喰也会软化,伸出覆着铠甲的手轻柔的摸着弟弟的头顶。
大概是因为没有确认秀吉的死活,或是出于对北政所的尊敬,丰臣军派来围攻大阪城的兵力大约只有两千人。因此赖光把手下的付丧神分为四组,分别守卫着内城的四面。而自己则和一期一振守在天守阁门前,防止敌人的入侵。
宁宁不愧是被称为“战国三夫人”之首的女人,果然对丰臣军了如指掌,连对方将领的排兵布阵都能猜出几分。依靠着宁宁对局势的了解,源氏一行很快就压制住了来袭的丰臣军。一边倒的战况甚至让付丧神们感到有些无聊。
茶茶在丰臣军初现败势的时候就想逃跑。但宁宁从天守阁上果断的一箭彻底了断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看着茶茶身边吓得魂飞魄散的丰臣继承人,宁宁不屑的笑了一声,转身走向了押解秀吉的地牢。
“夫君,妾身来看你了。”
秀吉与宁宁毕竟曾经热恋过,宁宁也没有在地牢里可以亏待秀吉。还算体面的房间里,秀吉和衣坐在正中,听到宁宁的声音一动不动。
“夫君还在生我的气么?”宁宁见秀吉不理会自己也不生气,随手把照亮的油灯放在桌上,便跪坐在了秀吉面前,“被禁锢自由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过去,我就是这样一直一直等在家里,等着您回来的消息呢。”
秀吉闭着眼发出一声冷嘲,宁宁听后摇了摇头:“也罢。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共夫黄泉了,夫君你原谅我与否也不重要。”
秀吉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盯着宁宁:“你这个疯女人!放我出去,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宁宁伸手取出怀里的短刀,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太晚了。您最宠爱的茶茶已经在黄泉等您,我们最好也快些下去,以免她一人寂寞。”
秀吉被关押期间,宁宁一直给秀吉服用泄力的药,因此直到宁宁的短刀刺进秀吉胸口,男人才终于聚集力气掐住宁宁的脖子。曾经恩爱的夫妻二人,此时却彼此扼住对方的要害,在地上交缠滚打。
秀吉和宁宁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桌上的油灯。
熊熊烈火很快便把天守阁整个点燃,只是这灿烂的焰火丰臣夫妇却无缘得见,两人终是纠缠在一起共赴黄泉。
“起火了...啊啊...世界,在燃烧...”6
天守阁的大火发展很快,离楼阁最近的人们很快就被熊熊烈火熏的睁不开眼。
赖光咬着牙抱住一期一振。
赖光和一期一振离天守阁太近,火焰着起来之后很快就把两人也包裹在内。
其实原本不是没有逃离的可能,但一期一振在见到火光的瞬间就整个人蜷缩在地面,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赖光只好褪下身上的羽织把一期一振裹在怀里,不让太刀看见外面的火光和黑烟。
火焰发展的太快,落下来的梁柱已经彻底封死了赖光的退路。赖光咬咬牙,用灵力强行逼迫一期一振化作太刀的模样,抱着太刀向火势较小的天守阁上层跑去。
大火无情。
无论是雕梁画栋的建筑或是华美精致的衣服,在火焰面前都化作一堆灰烬。
滚滚的黑烟布满了整栋天守阁。
赖光死死抱住被火焰熏的滚烫的一期一振,向着顶层跑去。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赖光可以感受到火舌舔过自己的发梢,眼睛被熏的已经看不清东西,和一期一振本体接触的部位都被烫出了水泡。
就在赖光几近昏厥之前,一刀一人终于到达了几天前曾来过的平台。
赖光站在平台上,后面是熊熊烈火,下面是几十米远的地面。
背后的梁柱都发出吱呀的响声,烈火马上就要将天守阁整个烧毁。
赖光踩上平台的栏杆,向下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赖光闭上眼,过去的种种忽然闪现在眼前。
“抓住你了。”
两只温暖的手忽然环住下坠的赖光。
被烟熏得模糊的眼前是一片曙光般的浅金。
赖光拉着身前人的领口,颤抖着把头埋在男人颈间。
“我回来了,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