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横举太刀于胸前。
对面的历史溯行军袭来,三日月右手持刀潇洒的挥动,轻松的将敌刀挡在身前。尽管溯行军数量众多,三日月却始终一脸游刃有余的微笑,优雅的舞动在战场之上。银色的刀光不时闪过,如同黑夜中的新月,带来破晓的曙光。
见溯行军越来越多,三日月边打边退,目光逡巡着暂时躲避的地点。忽然一振敌太刀默默从背后袭来,三日月立时反转刀身横劈而去。敌太刀的斗笠应声而落,墨色的血迹喷涌而出,溅到了三日月的衣襟袖口。
三日月的手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手中的太刀几乎不稳的落在地面。
历史溯行军趁机蜂拥而上,锋利的刀刃团团架在三日月身上。
三日月宗近看了眼夕阳下仿佛火焰燃烧般绚丽的厚樫山,缓缓阖上双眼。
熟悉的冰冷穿透了身体,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再次睁开眼睛又回到了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墨染的绸布层层叠叠的挂在木梁上,随着风浮浮沉沉。一盏盏黑纱的灯笼中烛火阑珊,在地面形成光怪陆离的阴影。扎着黑布的牛车鱼贯驶进源氏的院子,面目僵硬奇怪的男女披着深浅的黑色和服下了车,假意用帕子沾了几滴眼泪,便一脸兴奋的躲到一旁谈起了京内最新的绯事。
三日月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赖光灵堂内发生的一切,心中未有一丝波澜。
款步走过垂首跪坐在家属位的博雅赖信,以及摆在正中刀架上的髭切膝丸两振太刀,三日月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一层层薄纱,走到最内侧的一间和室内。
赖光就躺在这里。
源氏家主仿佛只是沉睡一般。一身墨色的直衣,袖口和下摆还细心的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源氏家徽。长长的头发被仔细的拢到头后挽成髻子,发带上还熏了新送来的白梅香。青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指尖还带着泛着健康的肌色,让人恍惚觉得握上去还能感到几分温热。
青年的一切都同平时一般无二。只是三日月心里清楚,赖光那黑曜石般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那只温暖的手也再不会握上自己的刀柄。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红肿着眼的博雅与赖信拖着步伐沉重的走进内室。
奇异的无视了绀色狩衣黑色短发的付丧神,博雅与赖信在灵前点燃三缕清香,正坐在了赖光身前。博雅拉起赖光一只手,额头抵在手背上,沉默了许久,才语气晦涩的开口:“刚刚藤原道长过府传达了天皇的旨意。我明天便要动身去平城京东大寺替白河修行积福,恐怕有生之年再难踏入平安京,源氏的事情便拜托给你了。1”
赖信红着双眼狠狠咬着牙:“长兄为保护京都重伤过世,天皇与藤原家便如此咄咄逼人,简直欺人太甚。”
博雅闻言有些悲哀又有些欣慰的看着赖信:“你在藤原家住了几年,我还以为你会与母家更加亲熟。”
“次兄在说什么,赖信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赖信仿佛狼崽一样凶狠的盯着博雅,“父亲与两位兄长才是我最亲近的人。那些伤害兄长的人,我统统都不会放过!”
博雅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等赖信情绪平稳下来,博雅双手取下刀架上的两振太刀,平放在膝上道:“兄长向来别无他好,最心爱之物唯有髭切膝丸。两刀不仅是兄长的遗物,也是家主的象征,今日之后便交予你保管,望你妥善照顾他们。”
赖信咬住下唇,郑重的双手接刀,对着赖光的方向深深弯腰。
“还有兄长专门请三条宗近为你打造的成年礼,三日月宗近。兄长出事那日正巧从三条家将其取回,之前一直当作遗物收做一堆,今天也一并还给你。”说着,博雅从一旁的木匣中取出一振焦香色带金漆莳绘新月纹的太刀,递向赖信。
赖信冷笑一声拔刀出鞘。
三日月宗近的本体造型独特。刀刃前段接近笔直,而在后段则诡异的出现月牙般的弧度,整体看来呈现奇异而和谐的风雅。在光源之下,刀刃侧面清晰可见弦月形的纹路,因此尚在炉中淬炼时,赖光便兴奋的为其起名为“三日月”。
只是三日月从未见过这位为自己起名的首位主人。
在锻造炉中懵懂生出灵智的付丧神只记得那双满怀期待的黑色双眸,但却一直不曾清楚看到过赖光的面容。在莫名期盼的鼓动下,三日月努力吸取灵力,终于在被三条宗近打造完成时,能够清晰控制自己的思维。
三日月永远记得语带骄傲的将自己推出刀鞘的那只温热的手,和自己来到人世间听到的第一句话:“好美的刀。”
只是没人能够预料,初见便是终焉。
赖光到三条家取刀本就是轻装出行,只想着去去便回。谁知恰好碰上了八岐大蛇携着黑晴明来平安京作乱。赖光身上只带了髭切一振太刀,面对强敌,只能拔出三日月凑做双刀,用最熟悉的刀法迎敌。
只是八岐大蛇到底是高天原流落下来的怪物,赖光以人类之身到底力有不逮。战至最后,赖光狼狈的用三日月卡住八岐的毒牙,自己则带着髭切,与八岐同归于尽。
带着刻入刃身的切入伤,三日月宗近人生的首战与唯一一战,输的一塌糊涂2。
赖信细细摩挲着三日月本体上的伤痕,嘴里默念着赖光的名字。良久,赖信将三日月收回刀鞘,掷回木匣。
三日月垂下眼眸,任凭赖信说出纠缠自己几个世纪的恶语:“刀剑还未折断,主人已经去世。这等空有外表的玩物,我才不屑使用。”
三日月侧首看向窗外,阳光照在付丧神的脸上,在男人深浅氤氲的眸子里透出光泽,更为男人增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三日月勾起嘴角,细长的眼尾挑起,脸上浮现出冷冽的笑容,那些温暖的和蔼的优雅的伪装全部卸下,余下的只是一振被主人抛弃的冰冷的残铁。
源赖信不愧是源赖光的幼弟,完美的继承了赖光言出必行的性格。先是假意与藤原氏亲近,在巧言继承来当年父亲源满仲关东镇守府将军一职后,果断与藤原氏撕破了脸。之后逐渐建立自己的武力政权,最终继承赖光的步伐,让源氏取代藤原氏,成为第一望族。
同时赖信有生之年,三日月果然再未出鞘一次。
赖信过世后,源氏后代也有想要使用三日月宗近的。只是碍于三日月独特的造型,诡异的弧度,大多数武者都不能灵活掌握挥动时的重心与力度,只能将三日月摆在案上,供日常欣赏把玩3。
从平安时代赖光的清和源氏,赖信的河内源氏,到室町幕府更名后的足利氏,再到战国时代的丰臣氏,江户幕府的德川氏4。历经一众枭雄霸主之手,三日月宗近却再未上过战场,甚至短暂藏于闺阁妇人之手。对于刀剑付丧神来说,倒是颇为可笑而悲哀的结局。
在收到时之政府的召唤时,三日月宗近正笑眯眯的坐在现世的博物馆里,听着讲解讲述着“不杀之刃”的故事。听到可以获得实体出征历史溯行军时,太刀眼中的新月妖异的发出光芒,嘴角的笑容与平时一般优雅从容,只有颤抖的指尖透露出付丧神的脆弱与迷茫。
博物馆中人群嘈杂的声音都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三日月闭上眼睛,一双清亮眼眸的青年就浮现在眼前,面向着自己张开手。
三日月睁开眼。
赖光博雅赖信都消失不见,面前又是熟悉的厚樫山,三条太刀第一次出征的地方。
知道自己逃不出这个轮回,厚樫山的幽灵缓缓起身。
“有形之物终将消逝,不过是...今日而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