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翩然落下,轻若片羽,脚下未起半点尘音。
隐隐泛光的面具遮住了此人的半张脸,唯留出两道斜飞的剑眉和一双静若深潭的星眸,一袭素袍,背后一柄长剑,蛟鲨皮制的剑鞘似也裹不住宝剑森然的剑气,剑鞘外若有氤氲。
那人见已晕过去的少年怀中突然有了动静,微感错愕,眉峰一挑,原本寒意森然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中蓦地多了些许笑意。
是那小狗,倒是有趣得狠。
这一抹笑意,便让此人高冷气场瞬间破功,若是玄襄王在此,必定会拍着案几大喝道:“韦卿,你竟然敢将我儿打晕,该当何罪?!”
韦吕站在少年身边,略带好奇地看着一只小狗吭哧吭哧地从倒地少年的身下蠕动而出,居然没有被压死,这只小狗命里该是有些造化的。
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凌越,也顾不得边上这玩意是人是鬼了?他本不想爬出来的,躲在下面或许安全些,可架不住喘不上气啊。
若不是小孩身形纤瘦,刚才那一下估计自己就能成狗肉酱了。
凌越累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趴在小孩身边狂喘,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世界太诡异了,一天见鬼无数次,爱活不活了,随便……
呵呵,看样子是只还未成年的小狗,大王子倒是和小动物颇有缘分啊……韦吕略俯下身,伸指轻探了下玄赢的脉,虽略有虚浮但并未错乱,满意地点了点头,大王子的心性确实要比二王子来得坚韧许多,一只毒貂就让二王子乱了心智。
闾丘,你想要找的人,可是与我相同?
一抬眼,见到软在一旁的小狗微眯着眼正在偷看他,见被自己察觉,小狗立即闭紧了眼,韦吕一愣,而后哑然失笑,此物莫非真的已通了人性不成?难怪大王子会留着它。
卧槽!这人眼神……凌越暗自心惊,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神能如此不动声色却又似通透一切的了然,什么犀利、凌厉、狠绝,在这眼神面前估计连提鞋都不配!这鬼(人)?他看穿我了?
夜愈发地深沉了,韦吕看向帝星所在,星光时明时暗,几百年了,韦氏一族时刻为这帝星强弱不明忧心,真不知此等煎熬究竟要到何时方能了结。
轻吁一口气,喟叹道:“天道奈何,何为天道?百姓皆苦,无苦无甜。”
你还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咸呢?说话就说话,有必要说成这德性吗?眼睛闭着凌越的耳朵可没闲着。
听到一声响指,凌越正想悄悄再睁眼偷看,耳边却已传来数声脚步,听着不像是一个人的,赶紧强忍着好奇继续闭眼装死。
只听见方才那人发话道:“将这里清理干净,你们留下跟着大王子,随他做什么决不可插手,若大王子想回宫便护送,若不想也定不能让他人强迫了大王子,你等可明白?”
“喏!”几人齐声回到。
这里的人是他们杀的?现在是要毁尸灭迹?那么小孩和我……凌越心中七上八下。
装死,继续装死,除了装死也没别的事能干的了。
呵呵,等凌越再次睁眼的时候,很想给自己跪了,他老人家装死都能装睡着了。
一骨碌爬起身,小孩正坐在边上,一脸懵圈。
天已微亮,小山村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十几间茅屋土房错落在坡上,间或有几分山田,种着些黍米蔬菜,不多,田地也不见丰饶。
河岸边停着两艘小木船,几支木桨丢在船肚内,船底还散落着些稻米碎粒和草包残片,看样子是刚卸完货还未及清理的。
岸上原本应该有的大滩血迹,全无踪影,昨晚那场搏命的杀戮好似不存在般。
凌越努力地嗅了嗅,空气中还是淡淡地飘着血腥气,证明昨晚并不是做梦,扭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小孩,这小孩没被吓坏估计也被打傻了,连着两次被人敲晕,也是够倒霉的。
玄赢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小狗跑到院子门口,徘徊了下,还是进去了,不一会小狗又跑了出来,一路跑到自己面前,咬上了自己的衣襟,往院子方向拽了拽。
玄赢默默地起身,跟着小狗进了院子,和昨晚一样,无人,空荡荡地干净。
“请问有人在吗?”
自是同样无人回应。
玄赢迟疑了下,开始入屋寻找,凌越跟在一旁。
那人说清理干净,还真是清理干净了,屋内的死人和狗都不见了,这个村应该都没人了,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屠村吧?
少年一个屋一个屋搜寻,并未看到令人恐怖的画面,倒是找到些食物,几个已经干硬的粗面馒头和一碗不知放置了几天的咸菜疙瘩,寻常百姓家最常见的果腹之物。
闻了闻,倒是没坏,小小地掰开一块馒头,塞入口中,粗涩难咽,玄赢‘呸’地一口将馒头吐在地上,伸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馒头渣,将手中干硬的馒头块给丢回了锅中。
凌越也在找吃的,惊吓过后更加饿了,再不吃东西,真的要咬人了。
见小孩将馒头给丢开了,凌越翻了下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挑食?努力爬上灶台,‘啊呜’一口张嘴咬上了馒头,然后就噎住了!这哪里是馒头,明明是土块好吧?又干又硬还直掉渣,馒头不都应该是软软松松的吗?
一口干硬的馒头卡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尴尬了。
小狗被噎得眼泪都出来了,玄赢忙一把抱起小狗,伸手将卡在它口中的硬物掏出,小狗才喘顺了气。
“蠢物,别再惹事。”玄赢嫌弃地丢了个白眼给小狗,顺手在小狗身上抹了抹刚才伸入它口中的两根手指。
“……这是将自己直接当抹布了……”凌越羞愤中。
少年带着小狗又走了几户人家,都是空无一人,常见的家禽也未见一只,少年虽经事不多,但也知此地古怪反常,不宜久留。
几户人家的厨房中倒是翻出些米粮和腌鱼腊肉来,可不会烹饪,有也等于没有,还有一些零散钱物,玄赢未动,取用食物尚且好说,可若是不告而取拿人钱财,这和盗贼有何两样?
在一户人家那里找到一块尚算新的布帛,将几个炊饼和干馍给包了起来,带在身上重新回到土院,将刚才丢回锅里的馒头也捡了起来,拿出两个,其余的也都放进了包裹之中。
凌越就见小孩忙忙碌碌的,还去院子里去打了桶水倒入灶台的锅中,这是要烧水做饭?这孩子逆天了吧?
玄赢四下看了看,他是想烧些热水将这干硬的馒头泡一泡好咽下去,不管是自己回宫还是继续闯荡江湖,都得想办法先活下去,活下去就得吃东西。
农户留下的火石不好用,玄赢打了数次都未点着干草,少年急了,一把将手中不争气的火石给丢了出去,双手一抱膝,将头埋了进去。
小孩哭了……凌越默默地看着埋头抽咽的小孩,挺不是滋味的,这孩子现在还没当年自己大吧?
玄赢不蠢,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就算看不透,也不是全然无感,有人要杀他,有人可能也在保护他,可如果保护他的人是父王派来的,那为何不直接接他回去?如果不是父王派来的,且不论是谁,对于玄赢而言都是极深的伤害,自己又一次被父王放弃了?
少年的坚强装不了太久,心中的委屈和害怕借着生火失败宣泄而出,这村子里的人不会莫名气地消失,如果是搬家也不会留下被褥和各种用品,往好了想是被突然赶走了,连同家禽,往坏里想……这里很可怕,可自己却不得不为吃一口东西硬着头皮留下,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还能遇到人家的地方在哪?
回去,若是父王确实不要自己了,回去等着看各种冷眼吗?还有那些想杀自己的人会放过自己吗?只能去找小烈了,可究竟要怎么才能去到北漠大淄?
玄赢伤心地抽泣着,少年第一次懵懂地感受到了权位相争的无情。
有个小小软软的爪子推在小腿上,少年低头擦干眼泪,才抬起头闷声道:“蠢物,别闹。”
抬着一只爪子的凌越被这话呛住了,妈蛋,老子就不该心软!
哎,算了,和一个小屁孩置什么气啊?凌越快速修复受伤心灵,从地上重新叼起他刚才跑出去找回来的那块劫匪身上的打火石,大眼无辜地看着少年。
玄赢吃惊地坐直身体,慢慢伸出手放在小狗嘴下,小狗一松口,打火石落在玄赢手中。
少年看了眼身后的灶台,又看了眼刚被自己丢出去的打火石,再看看手中这块,明显质量上乘许多,应该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
玄赢默默地看着小狗,眼神闪烁。
凌越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心地着小孩。
转身,玄赢取过一把干草,点火,果然是上等的打火石,一打就着。
将草塞入灶膛,放入细柴,等火燃起,再放入数根粗柴,不一会锅内的水就开始冒热气了。
这小孩还真的挺能干,自理能力直接甩现代都市小孩一个太平洋。
等水烧开,玄赢用勺舀出一勺,先将粗陶碗给烫洗了遍,才又装了碗水,然后将干馒头一块块地掰开,泡入水中,干馒头吸饱了水,口感虽然依旧粗糙,但不至于咽不下去了。
饿了两天,虽是一碗味道普通甚至难吃的热水泡馒头,玄赢也是大口大口吞咽着,看得一旁的凌越直咽口水,还以为这碗泡馒头滋味估计可比羊肉泡馍呢。
咕噜噜一声轻响,凌越垂头趴在地上,肚子好饿啊……就算是身上有毛,也挡不住自己快成排骨的趋势了。
身下一空,小孩又将自己抱起了,还未等凌越收回被惊吓伸出的四爪,小孩已经将他放在了灶台上,边上就是一锅热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白气氤氲的一大锅热水,很适合开膛破肚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