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婶从后厨走出来,给凌展呈了些茶点,但只有一人份。
萧望的脸色由黑转绿,看见于婶落下的餐盘,突然发了狠,一把将餐盘掀翻了打碎一地。
于婶气得脱口就骂了句“小王八蛋”,萧望差点没控制住想动手打人。不过于婶是李玦家的老阿姨了,连李玦本人都对她尊敬有佳,他就算背地里再怎么挖苦置气,也不敢真的动手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做把柄。
凌展没再说什么,帮助于婶把地板收拾了干净。萧望单手叉着腰,恶狠狠地说个不停。
“嚣张个屁啊你,以为自己捡到宝了是吧,傍上摇钱树了是吧,告诉你他离婚李总可是一分钱都没给他!”
面对这种直白到近乎弱智的恶言恶语,凌展真是懒得开口斗气。他一边帮于婶扫垃圾,一边想到要是潘文深在的话,一定会跟这个尖叫鸡精大战三百回合。他本来不喜欢潘文深的性格,但此时倒是庆幸起来韩戚还有这么个朋友,并且巴不得韩戚再多几个这样的朋友把萧望活活喷死挠死。
萧望骂了半天没见对方有反应,气得一脚踢翻了餐厅的垃圾桶,蹭蹭蹭地踱去客厅开电视看,声音开得超大。
韩戚整理完行李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他一手一个提了两个大号旅行箱,凌展连忙迎了上去,伸手就要帮他拎。
韩戚连声拒绝:“不用不用,这个很重的!”但是凌展依然坚持去抢。
开玩笑,我像是拎不动两个行李箱的——
“轰咔轰咔”的几声巨响。于婶吓得又从后厨奔了出来。萧望也惊得朝楼梯探头看了过去。
凌展抢过了其中一个箱子的扶手,却没想到这箱子宛如几百斤重,一个脱力,整个箱子就连跌代滚地从楼梯上一路砸下去,把一楼的地板都砸出了一个坑。
韩戚:“.......”
凌展:“对不起,对不起!”
韩戚单手提着另一个箱子,摇摇头:“没事。”然后脚步轻轻地下了楼
躺在楼下的箱子居然没摔裂。看来质量真的很过硬。不知道地板要不要赔......
于婶从房间拿了个搬家用的纸箱,装着韩戚的重要个人资料。韩戚本来都要走了,结果萧望跳着脚,一定要韩戚把厨房里所有他买回来的厨具都拿走,不拿的话他一定转身就扔掉。
他才不要吃用韩戚买的厨具煮出来的饭菜!
凌展搞不懂萧望的脑回路,又见韩戚满脸难做的表情,只能劝道:“拿就拿吧,没事,我家厨房很空的,能放下。”
于婶又找了几个纸箱,凌展帮着韩戚把厨房里的一大堆厨具都装了起来。一边装一边充满了好奇地问东问西。
凌展:“这个像扳手一样还有个圆圈的是什么?”
韩戚:“开椰器。”
凌展:“开......开什么?”
韩戚:“椰子.....”
凌展:“啊,这个不错啊,快拿着拿着,今天回去就买两个椰子试试!”
萧望气得躺在沙发上用抱枕砸头。
搬空了大半个厨房。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走了。
没想到萧望踱步过来,指着墙上半米高的内嵌烤箱:“还有这个!这么大,太碍眼了!”
凌展崩不住了:“这是内嵌烤箱,徒手拆不掉的!”
萧望不屑道:“那我就找人拆了扔了啊。”
凌展想打人。韩戚拉了拉他:“扔就扔吧。”
车子缓缓驶离别墅,韩戚靠在车窗上撑着下巴沉默不语。
凌展假装看不清后视镜,伸着头去偷看他,就看到韩戚在掉泪。
算不上哭泣的流泪。因为韩戚没做任何表情,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的眼泪小滴小滴地淌下来,有几滴落在了衣服上,几滴落在了手腕上,也有一些还没滴落就风干在脸颊。
凌展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但无法无动于衷。
最后他选择了放音乐,他用手机连上车子的播放器,觉得这时候应该放一些舒缓的音乐,他想了想,播放了一支纯音乐专辑。
大提琴版的《moonriver》缓缓流出。窗外是夏日的午后,阳光与树影都融化在高温之中,随着车子的前进向视线后方倾泻。乐声仿佛自带凉意,就这样流进了听众的心里,静静冷却了所有的烦恼。
凌展非常满意自己的音乐品位。然后韩戚就哭得更厉害了。
他如倾闸而出的洪水一般,瞬间哭得车里一片狼藉。
凌展始终也没想明白到底是韩戚刚好上来情绪了,还是被他挑的音乐刺激哭的。
他做了四年班主任,哄过无数次哭泣的孩子,但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大人。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韩戚只在下车和搭电梯的时候收敛了一下音量,刚进了凌展家门,一头冲进浴室继续大哭。
凌展只能追了进去,见他蹲在地上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顾不得其他,不停地扯纸巾来给他擦,擦得鼻尖眼角都通红通红的。
大概是空腹太久哭泣又太狠,韩戚到最后竟然把自己哭到呕吐了。
凌展一直觉得大人哭和孩子哭差不多,都是宣泄情绪的途径,哭过了心情也就好了。没想到韩戚会哭到这么凶狠,待他吐完一轮,照顾着他漱了漱口。
韩戚手脚无力地差点一头砸到马桶上,凌展觉得不能再放任他这么发泄下去,直接把人抱了起来送进房间放到床上。
大概是哭得体力全失。韩戚全程没有任何反抗,沾了床不久就睡着了。睡梦中还打起了嗝。凌展拧了热毛巾来敷在他红肿的眼睛上,把人扶成一个侧躺的姿势,拍了会他的背,直到他不再打嗝。
趁着韩戚睡着,凌展去车上搬了些东西回家。在一个透明文件袋里他发现了韩戚的证件就放在最外侧一览无余。他没忍住去看了上面的证件号码,惊讶地发现,韩戚的生日是这个月的7月17日,而他此时还没满22岁。
原来韩戚不是长得显小,而是真的小。这么算来,难怪他是在国外登记结的婚。放在国内他都没到够法定婚龄!
凌展没了搬东西的心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上网搜李玦的资料。
李玦是身家过亿的传媒集团总裁,对自己的私生活保护得一丝不漏。除了工作以外,大众不知道他的性格爱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就连流露在网络上的照片都不多。他又问了问许力宏,他姐姐对李玦什么印象。
许力宏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复了他。
总得来说,在工作中有幸接触到李玦的人,对他的印象可以形容为一个字,怕。
李玦绝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甚至连高冷都不太适合形容他,如果一定要具体来描述,应该要说,他绝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有些气场强大的人,面对他时人们会不自觉地不苟言笑,而在李玦面前,就不仅是不敢开玩笑那么简单,而是会压抑得你连话都不想说,只想下一秒赶紧逃离他眼前。
这样的人,会跟韩戚结婚?
会出轨萧望那样的低俗小三?
凌展并不认为是韩戚高攀了李玦。韩戚的身世,韩戚的温柔,就像这个凡间世界最美的谜。
所以他本能地觉得李玦才是吃亏后悔的那一个。说不定明天他就突然出现哭着求韩戚复婚了。
呸!凭什么!管你几亿的身家,搞外遇就是犯罪!他既然没有哭着喊着挽留韩戚,还放任小三上位登堂入室,那就别想有第二次机会!
他越想越气,怨天怨地怨命运,凭什么没让他早早就认识韩戚!
韩戚睡到了六点多,醒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又睡在了凌展房里,简直羞愧难当。
凌展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只笑着问他饿不饿,然后拉着他出去吃饭。
临出门前还揣了一盒纸抽拿去车上。
韩戚浑浑噩噩地被一路拉到了一家无锡菜馆,眼看着凌展点了一桌甜度惊人的菜肴。
他不知道凌展为什么要带他吃无锡菜。因为他不知道在他睡觉时,凌展已经偷看了他证件里的户籍地代码。
吃饭间,凌展没追问任何问题,而是一直在给他讲自己工作的事。听得多了,韩戚也不禁起了好奇。
“音乐老师也要做班主任的?”韩戚忍不住问。
“是啊。其实现在都流行这样,体音美的老师课时少,相比主科老师有更多的时间管理班级事务。而且......以后要参与评优或者教师职称晋升的话,班主任经验在履历上是必不可少的。”
凌展讲了一些他和学生们有趣的经历。比如一个男孩子性格太内向,家里甚至怀疑他是自闭症,还带他去看医生。其实他只是家庭氛围太苛刻了,从来没从父母身上得到过什么表扬。
后来那个孩子参加了一次诗歌写作大赛,没拿到名次,又被父母好一通教训,甚至开始厌学。凌展读了他写的诗,觉得很有趣,虽然立意并不鲜明,但竟然注意到了押韵。于是他就着这首小诗,写个了曲子,由许力宏帮忙编曲制作推销了出去,竟然被一家小广告商买做了主题曲。这个孩子从此就成了学校里的红人,父母也受到启发,终于改变了对孩子教育的态度。
韩戚听得一愣一愣,频频点头:“你的工作也挺有趣的。你们专业毕业的做老师的多吗?”
凌展道:“我们系据我所知没多少,还都是女生。毕竟学音乐的,大部分人还是心怀梦想,想做更有挑战的工作。人们都觉得做老师就是日复一日的照本宣科,一眼望到退休。我其实真的觉得这份工作充满着未知,因为你不知道每一个孩子在未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会融入这个社会的哪一角。每一个孩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精彩独特,值得欣赏和守护的。”
韩戚眼中充盈着无限向往,说道:“真的是很美好。我没上过小学,真的想想有些遗憾。”
他从出生就一直在逃亡躲藏。十二岁之前从未融入过正常的人类社会。但是超乎人类脑力上限的学习能力,能够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足够的知识。
在李玦的帮助下,他十八岁直接读了大学,二十岁毕业就和李玦结婚。他的人生曾被痛苦拉伸得漫长无比,又因幸福而转瞬即逝。
用过饭后,凌展拉着他去买椰子,之后才回家。兴致勃勃地从一大堆行李里翻出了开椰器,扣在椰子上左右研究,像一个在鸡蛋上找缝儿的小耗子。
韩戚叹了口气,伸手把圆形模具的口对着椰子壳顶端,另一只手轻轻一敲,椰子壳就像开了盖子一样打开了。
吸完了椰子,凌展洗澡出来,韩戚还捧着他那个椰子,背靠着沙发,光着脚坐在地板上看电视,膝盖缩得紧紧的。
凌展无声地取了半边毯子盖到他腿上,坐到他身边很近的地上,另一边毯子搭在自己腿上。
电视上播着一部历史纪录片。他们在毯子下渐渐地共享体温。直到韩戚看困了抱着椰子睡着了,凌展直接把毯子卷到他身上,又把人抱起来送回房间。
无论何时回忆起那个晚上,韩戚都深切地记得,他当时是真的以为那天晚上他们一定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