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的夜是真冷，就连屁股底下坐着的干硬土地都在膈应人。草丛里植被蔫巴，发黄干枯的叶片刮得人生疼，稍不留神便多出条红痕。
夏旭池身处草丛之中，小心翼翼地扶着身后粗糙围墙，俯身前行不忘注意一旁片场动静。
天寒地冻，身着单衣，还得避着人群走。
这一切都因那个系统而起。
几分钟前。
夏旭池头疼欲裂地醒来，面对的便是一个陌生环境，顾不得注意四周便吃力倒了下去。捂住僵直发麻的双腿，蜷缩着等待血液重新循环。
锋利的草边擦着他半边脸，双腿已然僵住发麻。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脑海里丝毫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等酸涩感稍有缓解后，他便试图掌握情况。
黑夜中一点亮，他循着明亮之处看去。
不远处的开阔场地中，即便是在寒冷冬夜也有一大圈人围着，或坐或立，人群中更有许多照明、录音和拍摄的设备。一看便知是拍戏的剧组。
——好家伙，狗仔。
往前一步是被一哄而上扭送到公安局，往后一步是尝试翻过拉了刺网的高墙，还不论会不会卡裆。
也就在这时，耳畔突兀地出现一个活泼的机械音，
“系统996上班打卡，欢迎宿主来到白莲任务线！”
丝毫不顾忌他的心情，自称系统的声音长篇大论开始叨叨。
“本世界任务目标：叶亦。如果没有我们的介入，他会一路成长，打压同公司艺人，污蔑拉踩通告玩得贼溜，最终问鼎影帝，火遍全球各国——”
“……任务目标正在你面前的片场中。”
夏旭池听到这里，第一反应转身就要跑路，于是便有弯腰扶墙走的画面。
系统996苦口婆心：“你看看那些本该有美好发展，却因为叶亦的恶意打压，而无法完成自己梦想的年轻人们。你心不痛吗？”
夏旭池：“哦。”
夏旭池双眼皮面瘫脸：“关我什么事。”
系统996：“……”
“总之——”
系统996说了一通，终于下了结束语：“为了世界和平，为了被牺牲的可怜人，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回到自己世界！”
夏旭池把在墙上蹭到的灰拍干净，缓缓开口：“所以…我的记忆是你们弄没的，我本人是被你们丢到这儿来的，然后你现在试图以记忆为要挟劳役我？”
他压根没把那些官方套话听进去，只敏锐地捕捉到了要点。
系统刚刚说得明明白白，经过评估人员通过，完成一个世界才能获得零星记忆碎片。上门拆家，再他掠过来威胁做任务。这样还想要他老老实实做任务，当他是傻子不成？
要做任务也得顺着他的意来，否则岂不是助长这不良风气了。
夏旭池好不容易贴着墙边溜出去，一路猫着腰费半天劲，不禁再次摇头叹息，人高马大的干什么不好，非要躲躲藏藏地做狗仔。
正走到停车场，按照系统描述的样子寻找分配给自己的车辆时，后面传来了一阵喧嚣，低低交流的人声混合着脚步声，走来的方向正是自己的位置。
夏旭池这时尚且镇定，都到停车场了还怕被人扭住吗？
他淡定回头一看。
妈的，叶亦。
……
叶亦里面穿得单薄，外面裹着棉衣，和经纪人杜嘉祯一同向停车场走去。
“辛苦了，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红色密钥》拍得也差不多了，明后天再拍两场就杀青了。”杜嘉祯一边给他递水杯一边说道，助理小巴抱着东西跟在后面，“之后你是打算休息一阵，还是...？”
叶亦喝了口热水，闻言又露出些许疲态，拿着杯子捂手道：“之前看的《候鸟》定下来了吗？”
《候鸟》是杜嘉祯前段时间拿过来的剧本，他看了梗概和剧本大纲，主人公是一个中年离异男人和离经叛道的孩子，故事自两人在便利店的冲突开始。
这部剧的故事切入点很不错，能够抓到一些细腻的情绪和矛盾点。
选剧本有时候也是在赌，赌导演制片团队负责，赌搭戏演员有本事能学到真东西，赌回报等于甚至大于付出。
杜嘉祯迟疑片刻，叶亦问道：“怎么了？”
杜嘉祯：“还没定下来，但我看上面意思，好像是要给胡西。”
胡西是他同公司海川娱乐的艺人，家里和公司老板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海川主要是影视的资源居多，前些年选秀大势的时候，倾全公司之力，和节目举办方做了笔交易，送他前三出道，又用好资源捧他。
可惜胡西本人跟演技天赋无缘，沉不下心来磨练，不断地赶场轧戏，浪费了好些有潜力的本子。
叶亦也知道胡西，业内饭局时也听人偶有提起。对方业内口碑不太好，在片场甚至辱骂过工作人员，像是个嚣张跋扈的。
之前从未打过交道，这回算是双方碰上了。
他抿唇默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他这人性子说温润也好说冷淡也好，大多数事情不太乐意搭理，但有时候的确是人善被人欺。
杜嘉祯脚步不停：“海川现在是要捧胡西，毕竟他那样的是走流量路线，公司收入增益就很大。”
快到保姆车停靠的车位了，四周一片冷清，停车场边上的路灯照在叶亦侧对着的半边脸上，目视前方，苍白冷漠，嘴唇很快又被冻得失去血色。
叶亦沉默片刻后：“杜哥，我合约要到期了。”
他十七岁开始拍戏，因了自身和家里的原因，刚出道就大放异彩，一路平步青云。他在海川五年，杜嘉祯就尽心尽力地带了他五年。
杜嘉祯脚步慢下来：“我知道。海川现在是在转移重心，对你来说有比海川更好的选择。”
他看叶亦从刚成年到现在这样，身形渐渐成型，面貌也逐渐脱离稚嫩，偶尔还像自己侄子似的会撒娇。
对他来说，他是希望叶亦能越走越高的。
“可是我也想要《候鸟》。”叶亦突然转头，对他笑。
“杜哥，帮帮我吧。”
两人目光对视上，叶亦眼神柔和却坚定。
片刻，杜嘉祯垂头叹了口气，叶亦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短促地轻笑了下。
逐渐接近保姆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还停了辆越野。他们车前还站了个男人，体型高大。
那男人听见他们的声音转过头来，高大俊逸，看见他们的一瞬间好像有些情绪激动。
杜嘉祯小声说：“这个点不会有粉丝了吧，不会是私生吧？”
“不对啊，你哪有这么傻大个的私生。”
傻大个夏旭池独自怔住。
这什么运气？刚准备跑路就迎面撞上偷拍对象，现在抓他，那就叫人赃俱获，相机都能给人摔了。
夏旭池慌里慌张，正待按兵不动，看看对方有没有发现他偷偷摸摸的行径再说，就见叶亦几人动了。
杜嘉祯作为经纪人，大步上前，“您好，您是？”
大半夜的站在他们车前，叶亦也是有疯狂黑子的。
“啊我……”看来是没发现。
他暗松一口气，准备说些路过之类的话糊弄过去，转身就上车跑路。系统996却在这时出声了。
“我改主意了。”
夏旭池一边拖着尾音，一边催它赶紧说：
系统996：“我觉得双重马甲更有意思，完成任务也更方便。”
系统它无情无义，一言定生死，“你给我装粉丝，给我套近乎混熟。”
夏旭池：你有病？
你这样和说改就改的甲方有什么区别？
他迟疑的时间过长，对面的杜嘉祯已经露出狐疑之色：“先生？”
夏旭池猛地回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是粉丝。”
……狗系统坑他好惨。
话脱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可惜木已成舟，他只得看着对面的杜嘉祯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绞尽脑汁想办法圆过去。
后方的叶亦原本裹着外衣，低头等待杜嘉祯处理。听见这话眉梢微动，细看了他一眼。
杜嘉祯正要说话，被他截住。
“呃，我是叶亦的粉丝，看他好像拍到很晚的样子，”他干笑着补救，“大老远赶过来的，干脆就在停车场等着，看两眼就走。”
“这样啊，谢谢对叶亦的喜欢，”杜嘉祯仍有些信不过，“不过大晚上的还是....”
他正准备劝告警示几句，这又不是对外开放的剧组，就算是在外面的停车场等也不是一回事儿。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正经粉丝。
本安静站在身后的叶亦却在此时上前一步。
夏旭池不自觉地看去，夜间灯光暗，又是在这般情境下，他一直没注意看这位的模样。
这位任务目标，虽说在系统口中是罪大恶极的人物，却真真有副好皮囊。
清淡光线下映出的模样与他几分钟前随手在网上浏览的照片像极。
图中的叶亦，棱角分明皮肤白皙，多是在放空思考的模样，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有些疏离清冷，看上去有天然的故事感，是上镜的好苗子。
照片中的叶亦精修完美，而现实中的这个人正在眼前。和照片中略有不同，却更为鲜活、真实。
现下夜里空气微凉，周遭略有嘈杂繁乱声响，叶亦上前几步，正正处于路旁灯光照射下的光影分界处。半边隐在暗沉处，另半边映衬出其气质来。
他乌黑透彻的眼瞳看向夏旭池，眼角一缕隐约笑意，头发本是微卷，现下似乎是为了角色修剪得清爽利落。
叶亦就这么站在面前，比他矮一个头，发丝经过打斗戏之后有些蓬乱，随意地一捋后柔顺地铺在额头上。
夏旭池不自觉地动动手指，顺道将装着望远镜的小包调整至身后。
只听叶亦嗓音清亮道：“需要合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