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除了各种布匹还有什么?
卫掌柜把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这个小姐,估计连布料种类都分辨不出来。
“这匹是什么布?”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明面上的千金大小姐对布料是一窍不通啊!
“小姐真有眼光,这是素纱,”卫掌柜随即取下她摸的布,摇头晃脑卖弄道:“薄如蝉翼,轻似飞烟,用来做素纱禅衣再好不过,穿在锦衣外面,飘飘然如神女下凡啊!”
“京城里的官眷贵女都抢着要,一出库就被卖空。”
“是嘛!”宋歆展开半截看了看,叹道:“果然轻薄!不错不错。”
“伙计!”卫掌柜这下心稳稳落地了,声音都洪亮起来:“还不快包起来,手脚麻利点儿!”
“这匹呢?”宋歆放下素纱,径直走向另一匹布前,问道:“这匹布颜色可真是黯淡,灰不灰红不红的,没什么人要吧?”
这话说的恁没见识,叫卫掌柜不禁有些看不起她。
“小姐说笑了,”卫掌柜其实肚子里也有些真材实料,讲起布料来如数家珍:“这是花罗,不远千里从罗城运来的,你仔细看,这布料上还有流水的纹路,还有这几匹也都是花罗,这个是缠枝莲纹,这个团花纹,这个是卖的最好的如意云纹花罗。”
“至于颜色,据说这可是宫里夏娘娘最喜欢的藕荷色,如今城里人人追捧呢!”
“是我孤陋寡闻了,”宋歆满意的点点头,恭维道:“卫掌柜果然厉害,对各种料子都了如指掌。”
“过奖过奖!”卫掌柜满脸堆笑,见缝插针地又开始表忠心:“都说熟能生巧,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忙里忙外,连吃住都在铺子里,从来都……”
“是是是,我都看在眼里的。有你这么忠心又能干的掌柜,真让我放心。”宋歆一副深受感动状,又将罪恶的小手伸向了下一匹布。
“这匹呢?”
接连又看了四五匹布,卫掌柜全让伙计包了起来,他这下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先前就是瞎操心,还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现在这个的东家,就是个眼皮子浅,上门要东西的!
呸!什么玩意儿!
心里不屑,面上还是和颜悦色,请道:“小姐不如先去正厅坐坐,我去叫辆车,直接打包送到府上。”
“不用,”宋歆冲着抱布匹的伙计说:“先放正厅,再把其他人都叫来。”
“不论是账房伙计,还是家丁护卫,只要是陆家人都叫到正厅去,我有话要说。”
“卫掌柜,带路吧!”
温凉挑完书来接人,被直接引进了正厅,隔着道花禽四条屏坐下。
陆家果然豪奢,每条屏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裱蜀绣,针法严谨,针脚平齐,花鸟虫鱼都栩栩如生,羽毛鳞片都清晰可见。
他就坐下喝着茶等人。
这时正厅已经聚了不少人了,看样子都是些伙计,全在交头接耳,小声打听发生了什么。
“据说是嫁去侯府的四小姐来了,正在后院仓库看货呢!也不知道叫咱们来干什么?”
“还能干嘛,千金大小姐日子过得不如意,又拿咱们下人撒气呗!”
“不是高嫁侯府吗?”
“可得了吧,我表姐在老爷房里做丫鬟,听说嫁的是侯府庶子,不过是一个无封荫无功名的酸秀才,还是个病秧子……也就明面上好看罢了。”
温凉手中杯盏一顿,他知道非礼勿听,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那边的声音。
“那咱们四小姐能忍的了?那位可从来都是要强心盛,事事占先的人,她咽的下这口气?”
“不然嘞,侯府的面子,谁敢驳?”
“她在府里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过仗着家里纵着宠着,欺负欺负咱们下人罢了,到了侯府,那可是受不完的委屈了!”
“受委屈?怎么说?”
那人讳莫如深,不开口了。
“你们还敢编排主人家,”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婆子,压低了声音:“不怕被小姐知道,把你们给发买了。”
这下子,这帮人忙换了口风,不再说什么侯府什么小姐,八卦起卫掌柜来。
“卫掌柜是要倒大霉喽,李掌柜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这话怎么说?”
“这个月,卫掌柜动作也太大了些,这不,被盯上了。”伙计们这会儿都心照不宣的会意。
“估计卫掌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齐家赌场一天天的上门闹,不给钱就堵在门口喊打喊杀,谁受得了。”
“那也不能……”
“你管他那么多,反正不是咱们的店,他卫掌柜就是把满仓绸缎都当麻布买了,咱们该拿的铜板也不会少了一个。”
“不过他倒台了也好,李掌柜可和气多了。”
***
宋歆穿过叽叽喳喳的伙计们,在上首落座,四下顿时安静了。
“叫大家来为的是做个见证。”宋歆也不想废话,单刀直入:“大家都是为我陆家办事,办好了有赏,办砸了要罚。”
“要是吃里扒外,背着主家手脚不干净,那不管这个人背后有谁撑腰,我也绝不姑息。”
卫掌柜听到这话,顿时感觉如芒在背,自己折买货物的事儿八成被姓李的那个酸儒给揭发了。
好在现在的东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年纪轻,没见识,连布都不认识更别提管账了。
管账,可难着呢!
店里每天进进出出,过手的单子有几十笔,那酸儒的账本从来都又臭又长,列的乱七八糟,光看着,都叫人头大,更别说一笔一笔的捋下来找漏了。
他想到这点一下子放松了,接话道:“那是那是,绝不姑息。”
宋歆没空跟他扯皮,把账本往桌上一放,道:“卫掌柜,这个月的账目你想必都清楚!”
“读来让我听听。”
卫掌柜恭恭敬敬双手接了账本,才翻没两页,冷汗下来了。
这王八羔子李匹夫!
他竟把流水账分门别类,特意编成了入、出、余三大类,这下子成本收入一目了然,什么底儿都漏了。
这样念出口,那不是自投死路嘛!
他灵机一动,隔行跳着念。
“初五,花罗到货十匹,章柳巷李府,素纱三匹织锦五匹……宛平南路张府,白绫三……”
“让你念账本你瞎嘟囔什么呢?你不认账还不识字吗?”
宋歆记着三朝归宁要赶着日落前回家,才能夫妻和睦,幸福美满,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跟他打马虎眼。
“我不是吹毛求疵的人,细枝末节的小错我就不追究了。”
宋歆敲敲桌子朗声道:“可谁也别想把我当傻子糊弄。”
“初五,出库妃色绸缎十匹,成本十两,收银四两。”
“收益,负!”
“初八,出库素纱十匹云纹花罗二十匹,成本五十两,收银十两……收益,负!”
“十五,出库青色织锦二百匹,成本五百两……收益,负!”
“卫掌柜,还念吗?”
话音未落。
只听哐嘡一声,卫掌柜瘫坐在地。
他一张白面皮褪尽血色,结结巴巴强辩道:“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这……这都是,是失误。”
宋歆都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了,证据确凿,他还在狡辩。
“那麻烦卫掌柜解释解释,为什么失误都失在齐家上。”
“卫掌柜和齐家交情颇深啊!不是布庄,就是赌场,千方百计的给他齐家送钱?”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本来还想给你留点体面,如今,撕破了脸,像你这样吃里扒外,满身污点的掌柜,以后谁家敢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