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朝启盛十五年冬。
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多了些,他寻着理由出来时还是晴天,谁知一进到永州界便下起了雪,房檐地面很快白茫茫一片。
眼瞧着雪越下越大,无法,只能在城郊法莲寺留宿一晚。
说起来也是他的错,万万不该翻过院墙去捉那几只麻雀。如今被人家主仆二人逮着,真可谓是百口莫辩。
“姑娘,您看我像是贼么?”
云钦泽叹口气,心中颇为惋惜。
“像!”
那小姑娘红衣红裙,喜庆得很。她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扬起头,十分不屑的嗤笑着。
“你不是贼,来我们院里做什么?是赏花看雪,还是吟诗作画?”
烤麻雀。
他裹着半厚不厚的外套哆哆嗦嗦的又叹口气,并悄悄向她身后那人瞥了一眼。
这两日天寒地冻冷的要命,那位姑娘拢着手,披着玉青狐毛斗篷,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竟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你看什么看——”
忍冬瞪着他,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他的视线,又恶狠狠道:“拿开你的眼,我家姑娘岂是你能看的!”
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云钦泽暗暗撇嘴。连身边的丫头都这么凶,想来那主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我就是来逮只鸟……”
“你那院里没鸟么,来我们这儿?”
“你们院里鸟肥啊。”他满心无奈,这小丫头可真是难缠。
“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忍冬手一掐腰,斜着眼瞪着他,“二话不说就跳进别人家院里,这不是做贼,那还是什么?”
“不是说就逮只鸟么?”
这丫头怎么解释不通。
他略有些烦躁,不自觉又看向阶上站的那人。
这姑娘模样生得极好,白白净净端端正正的,就像屋里摆着的白瓷观音瓶。只是额头上有处疤痕,一双眼冷冷清清无波无澜,也不说话,只在那儿站着,好似凝成了一幅画。
她肯定不冷。
云钦泽默默裹紧了衣裳,一阵风吹来,冻得他狠一哆嗦。这姑娘手里还捧着一方小暖炉,肯定暖和的很。
“你还看!”
小丫头眉心一蹙,正想伸手推他,却被那姑娘喊了住。
“忍冬。”
听得她喊,忍冬努努嘴,不甘不愿放下了手。
这人模样冷,声音也冷。他心下暗忖,抬眼悄悄打量着她。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那姑娘缓步走近,他心中愕然。这人的脚……竟是有些跛的?
来不及道声可惜,那姑娘又开口说道:“且不论是不是贼,这寺院清净地,是叫你逮麻雀来烤的么?”
他连连点头,这姑娘说什么都行,就别再难为他了。如今这天冷的厉害,再说下去,这熙朝上下可就要国丧三年了。
见他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那姑娘颇有不忍,便摇摇头大发慈悲:“你走罢。”
此话如同天外妙音,云钦泽大松口气,正想走,却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小厮冲了进来。
“谁敢碰我家公子!”
他手里扒着根木棍,甫过院门就恶狠狠的冲着那二人吼道。
“你又是谁?”
忍冬憋着口气,料他与这贼人定是一伙的,便出手推了他一把。
那小厮机灵,一转身躲了过去,并举起棍子往前挡了一下:“你是什么身份,拿开你的手!”
谁料这一推一挡之间,忍冬身形不稳,往后趔趄几步,正要跌倒之际,幸的那位清清冷冷的姑娘扶住了她。
“何人?”她问。
小石头抖了抖身子,这人说话可真是冷的要命。
“你们好不讲理,我家公子可不是坏人,做什么扣着不走!”他眼一瞪,没有理会这句话,只硬着嘴喊了一声。
“你说谁不讲理,是你们先不声不响跑进我们院里,我就算拿棍子打他一顿也不能说什么——”
忍冬横眉冷目,指着那抱着木棍一脸愤慨的小石头好一顿斥责。
“我家姑娘心眼好,不稀得与你们一般见识。你倒好,一进来就嚷嚷,手里还拿着棍子,一个堂堂男儿家也不嫌丢人?”
末了,她不解恨的又啐了一口。
“不过两个不知哪里来的泼皮混子,你叫什么叫!”
“你这人说话好难听。”
小石头瞠目喃喃,有些震惊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能这么厉害,蹦豆子似的一句挨一句。
“若不是你们胡来,我做什么说话难听。”
忍冬眼一斜,又放出话来,“你再不依不饶,姑奶奶我说话更难听!”
见她愈发气恼,小石头也一时没忍住,两人便推搡了几下。
混乱中只听得那小丫头“呀”了一声,小石头赶忙止住,却已瞧见那姑娘脸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看着她依旧冷然的脸,小石头又是一抖,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是……”
“忍冬,回房。”那姑娘斜他一眼,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滚!”那小丫头赶紧上前搀扶,并回头恨道,“别叫我再看见你们!”
这事说起来也是怨他,况且那姑娘肤白如玉,脸上细细一道口子,渗着血迹,瞧来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大抵是良心发现,见二人正要阖们,云钦泽对着那姑娘唤道:“您脸上的伤是我仆从不甚,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大夫罢。”
岂料那姑娘一声不吭,只回身睨他一眼,便又走回屋内,房门随之也被忍冬砰地阖上。
他多少有些尴尬,与小石头对望了一眼。
“公子,小的方才是不是有点激动……”
“嗯。”他点点头,又疑道,“你急什么?”
“那不是怕您出事么。”小石头嘟囔着,一面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你不来我就不会出事。”
他叹气,有些后悔怎么带这么个小傻子出来:“你该给我拿个厚衣裳过来的。”他恨其不争,又叹口气,并往一旁拐了几步。
“您去哪儿?”
“受这么多苦,还不叫我把那几只鸟拿走?”说罢,拾起地上三两只果然很肥的麻雀向他扔去,“放好,回头烤了吃。”
小石头慌忙点头,把那几只肥鸟揣进怀里,随着云钦泽走出院子,还悄悄回头瞅了几眼。
那披着斗篷的姑娘冷是冷了些,人却是好看的紧,也不知是哪家千金。接着又想起小炮仗似的丫头,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永州城的姑娘可真凶,咱们去找的南家小姐不会也这模样罢。”
见云钦泽不说话,他便又自顾想了想,遂十分笃定。
“应该不会,那南姑娘是大家出身,肯定是温柔端庄性子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