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给梁和洗了澡,看他洗漱完,叫他穿着睡衣裹着被子,在炕上坐着,自己接着去洗了。
“哇,这床热乎乎的。”梁和摸了摸苏维给他提前铺好的被褥,被烘得干燥又舒服,身上跟着暖洋洋的。
梁和呲溜滑下去,在炕上从这头乐呵呵滚到那头,又从那头骨碌碌滚到这头。
“你也来。”梁和扒着炕沿,兴奋地探头对站在床底下的棉花说。
棉花歪着头看了小梁叔半晌,以为他在给自己示范什么新技能,没跟着上床,只在地下学着梁和的动作,跟着梁和一起,油锅里滚油条似的,从这边翻到那边,然后又一口气翻回来。
苏维从浴室里走出来,就看见一人一狗步调不怎么一致地来回翻腾,显然棉花要比梁和动作灵活得多。他悄没声地摸出手机,点开录像,摄像头对着这俩小朋友开始录。
梁和根本没有意识到苏维洗完出来了,他正滚得不亦乐乎。
苏维录了大概二十秒,点了停,然后打开微信,把这段视频发给两个人。
先是丁宇。没过两秒对面就回信了。
丁宇:“……明儿给它洗个澡吧,找个水管子泼泼就行。”
苏维:“好。”
丁宇:“戒指呢?”
苏维:“买了。”
紧接着丁宇打来了视频电话,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让小朋友们纷纷看向苏维。
梁和从炕上扯过被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回到炕头把自己包好。
苏维跟着上床,点了接听,屏幕里顿时出现了两个半人头。
丁宇跟林成森脸对脸挨在一起,前置摄像头拍不全,一人脸露了一半。
丁宇冲屏幕嗷嗷地,说:“戒指呢?快快快,亮出来给我们看看!”
梁和指指屏幕里的丁宇,道:“哥哥,是假的吗?”
丁宇:“不是!这叫视频电话!我现在在跟你俩说话呢哎!”
梁和偏头看苏维,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苏维说:“不是幻觉,放心吧宝贝儿,跟他说话就行,不用害怕。”
梁和看了眼屏幕,一下子扑到苏维怀里:“他们好奇怪,怎么只有一半?”
“你离得近了也拍不全,看。”苏维点点他的脑袋,让他看着屏幕,然后把前置摄像头拉近,“看这。”
屏幕右上角的小窗只能瞧见梁和的鼻子眼了。
“哦,是这样。”梁和适应得很快。
“哎快点快点,等不及了都。”丁宇不住地催他俩,现场教学还没个完了。
苏维执起梁和的左手,伸到镜头跟前。
“好看的。”林成森不住地点头。
“有钻吗?”丁宇来来回回找了一圈,只看见金丝,没瞧见钻石,“不是叫你俩买个金贵的?”
梁和把手上的戒指褪下来,对着镜头生涩地调试角度,借着屏幕里的映像,把内圈的钻石展示给他们看。
“在内侧,一颗。”梁和朝他们解释道,“哥哥跟我是一样的。”
“刻字了吗?”丁宇接着问,结果林成森啪地把电话挂断。
“你干啥?!”丁宇急了。
“这么私密的问题你也问?也就他俩脾气好不跟你计较。”林成森把他扯进卧室,“睡觉睡觉!”
梁和看视频通话的界面消失了,回到苏维的聊天界面。
“咦?他们去哪了?”梁和把戒指重新戴上,然后好奇地接过苏维的手机。
“不知道。”苏维揽着梁和,下巴抵在他肩窝,两人盖着同一床大棉被,另一床被苏维拿去当褥子垫着了。
梁和看了看屏幕,问苏维:“这是什么?”
“微信。哥哥还加了你的微信号,记得吗?”
“是吗?在哪?”梁和把手机还给苏维。
苏维没有接,就着梁和的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看,宝贝儿跟哥哥的聊天记录。”
梁和的药快煎好了,苏维下床去小厨房看着。
梁和兴致勃勃地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并不是很长,他划了几下,也看不明白含义,随后翻到了当初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发生的转账退还框框。
他盯着那个框愣了很久,直到苏维把药端来,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那个看上去淡淡的,扁平的,普普通通的转账界面,却引着他开始了对过去记忆的回想——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这组实验数据不符合预期,试着再做一遍。”
“跟我走。敢不接我电话?”
……
“梁和,中午帮我带份方便面!”
“今天的晚饭三十五。”
“这针得从这里下,做出来的成品才没有那么凌乱。”
“珍姐,这小猫什么时候养的?”
“这道题做错了。”
……
“我们下节课上数学,你作业借我应应急!”
“这里离着医院不远,我带他去看医生。”
“不客气。”
“梁和,起来把这篇诗词背诵一下。”
……
“做我的压寨夫人吧,哪里也不许去。”
“他不会打篮球,别带他。”
“做过吗?”
“今儿中午在姐这吃饭!”
“怎么不早去看医生?”
……
“……和……”
“梁和!”
梁和猛然间被这一声叫醒,一抬头,瞧见苏维十分紧张地盯着自己看,眼里都是关切。
“哥哥……”梁和想也没想就把这称呼叫了出来,尽管他现在已经把丢失的记忆回忆得差不多了。
“要吃药吗?哪里难受?”苏维牵过他的手,两人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金属指环已经被体温暖热了,虽然还觉得有些硌手。
“我……我想起来了。”梁和吞了吞口水,喉咙里有些干燥。
“真的?”苏维表情里都是喜悦,眉眼里都是笑意,能把事情想起来还没有发作,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他放下心来,掀开被子坐好,“想起什么时候的事了?”
“高中,大学……到现在,都记起来了。”梁和回答道。
“再往前呢?”苏维说。
“往前?”梁和接着想了想,道,“零碎的,不行了。”
“哥哥。”梁和喊他。
“嗯?”苏维答。
“哥哥是第一次……恋爱吗?跟我。”梁和问他,表情有些谨慎和小心。
“是。”苏维毫不否认自己母胎单身二十九年的事实,诚恳地向他坦白。
“我以前跟邵之洺,”梁和觉得自己的喉咙干燥得要命,扎得他说不出话,“在……在……”
“你那叫遇人不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苏维凑过来,碰碰他的鼻尖,“按说你成这样还拜他所赐,当时揍得轻了。”
梁和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轻轻地把他推开。
“我……我……”梁和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脸红着,犹豫着,最后低下头,右手去拧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转来转去。
“怎么了?又害羞?”苏维拿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红得发烫。
“以前……在他的公寓里见面。”他不愿说得那么直白,只能这样委婉地表达。
梁和觉得苏维会因为自己不是第一次而生气。
果然如他所想,两人之间静默了好久。
正当梁和要将手上的戒指褪下来的那一刻,苏维的手指勾起了他的下巴,让他和他四目相对。
梁和瞬间偏开视线,结果苏维不准,指尖拨了拨他的下巴:“看着我。”
苏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猜不到情绪,就像两人刚见面时那样,淡淡的样子。
他看到梁和慢慢地把目光转回他身上,眼神才温暖些许。
“其实早就知道了。”苏维说,“怕哥哥会介意?会不要你?”
“嗯。”梁和答。
“那要这么说的话,哥哥在你和他分开之前就喜欢你了。”苏维放下卡着对方下巴的手,说,“那次去接你,你还记得吗?”
梁和点点头,道:“第一次见面。”
“嗯。从那时开始。你和他还没分开吧?”苏维说。
梁和点点头,又摇摇头:“见到他我就走了。”
“那哥哥这算什么?一见钟情之后横刀夺爱吗?”苏维开自己的玩笑,“那天在病房,你刚醒,哥哥把他挡回去,不让他接近你。总有一种从别人手里把你抢来的错觉,其实也有点别扭。”
梁和叫他的话逗得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手腕挡着嘴巴,眼睛弯弯的。
“扯平了。不许再胡思乱想,戒指更不准摘,宝贝儿永远是哥哥的宝贝儿。”苏维把梁和抱坐在自己身上,接着说,“宝贝儿没有安全感,想要多少,哥哥都会给你,不要也给。”
梁和抚摸着苏维的脸颊上的肌肤,仔仔细细地看他脸上每一个角落,像要把他的样貌深深地刻在脑海的最深处。
苏维的眼睛会说话,眼里时常含着什么似的,梁和一下子就能感觉到。就好比现在,诉说得分明就是不掺杂质的疼惜与纯粹的珍爱……
“哥哥,你眼角没有皱纹。”梁和看了半天,总结道,“哥哥长得很好看。”
“怎么好看?形容一下。”苏维说。
“嗯……说不上来。”梁和趴到苏维肩头,“比我见过的人都好看。”
“比邵之洺好看么?”苏维问道。
梁和身上一僵,没答话。
“提到他会不舒服?”苏维感觉到梁和的异常,一手在他后背来回抚摸,“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我……同学去酒吧,喝醉了,接他。”梁和在他一下下的爱抚中放松紧绷的身体,说,“被他抓走了。”
“抓走?”苏维手上动作一滞。
“他叫人把同学送回去,把我带到他住的地方,就……”梁和说到这,停了半晌。
“……他那天喝了好多酒,力气不小,挣不开。”梁和想起过去自己的遭遇,反倒比常人淡定得多。
“他第二天,还给我钱,以为我是那种人。”梁和深深呼出一口气,“没有要。”
“后来他就时不时找我。哥哥。”梁和从他肩头起来,看着他,“你真的不介意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苏维生气了,冷下语气,握着他的双臂晃了晃,但并没有使劲,“你管这叫谈恋爱?知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你都不会拒绝的吗?”
“你傻不傻啊宝贝儿?他在强迫你!”
“强迫?”梁和疑惑地问他,像是不认识这个词汇似的。
“那你喜欢他吗?爱他吗?”苏维反问道。
“没有……不像对哥哥这样。”梁和忧郁又懊恼,还有点委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生气,不知所措地解释,“拒绝他会来学校找我,不想那样。我做错什么了吗?”
“宝贝儿,你……”苏维想狠狠打他一顿,但又怎么会舍得,只好紧了紧环着他的双臂。
“你被他强迫了这么久,又对他没感情,竟然还以为是在谈恋爱?你是有多傻才会这么以为?!”
“看看你现在浑身上下被折腾成了什么样,还操心我会不会介意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你简直是要心疼死我呀!”苏维的怀抱卡得紧紧地,言语间竟然是少有的责备与愠怒。
梁和忽然就明白苏维的心意了。他把苏维箍着自己的双臂轻轻地挣开。
“那,跟哥哥谈恋爱。第一次。”梁和举起左手,手背朝着苏维。无名指节上的戒指略宽,与纤细的骨架及满是青紫的手背搭配起来,画面及其震撼,分明就是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苏维见梁和笑得温软,一颗心早化成了一滩,叫他弄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以梁和略偏孤僻的个性,从小也怕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就自己消化掉,以他对感情的理解,竟然会觉得被强迫着在一起就是在谈恋爱?被稍微威胁几下就能放弃反抗?
梁和孤单的成长经历让他对自己,对社会的认知产生了些微的偏差。
这偏差既单纯,又笨拙,让苏维觉得五味杂陈。
只恨为何不早遇见。
梁和单纯得像张白纸,竟然平白叫人糟蹋,给了身体不说,还差点被毁掉了整个人的下半生……
瞧瞧他从身到心的伤痛,哪处不煎熬!
可是自己何尝不亏欠他,他那次放任他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就赔给他往后余生的照料和陪伴,以及唯一的爱情。
“宝贝儿啊……”苏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米,粥。饿啦,哥哥。”梁和戳戳他的胸口,不想再叫他难受。
苏维起身,把搁在另一头的方桌搬过来,让梁和可以裹着被子吃饭。
“好香。”苏维熬得小米粥很浓稠,房间里散发着粮食天然的清香。梁和也是有些饿,一碗很快下肚,碗里吃得干干净净。
“饱了吗?”苏维给他拿了个稍微大点的碗,既怕他吃不饱,又怕他会撑到。
“嗯,好吃。”梁和把苏维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哥哥来摸。”
“是饱了。来吃药。”苏维拿了药盒递给他,梁和就着中药汤,憋着呼吸,把药片统统吃掉,接着就着苏维的手把温水喝光。
“苦。”梁和吐吐舌头,口腔里的味道冲淡了些,但还是散不去。
苏维把碗搁在小厨房,又去洗手间打了盆热水,放到小桌上。
“要干什么?”梁和看着面前的小木盆,热气袅袅地往上升,十分沉静安稳的感觉。
苏维将他的双手轻轻按进热水里。温度透过肌肤,慢慢爬向全身,无一处不舒适。
“以前都是用毛巾捂着,现在不打针了,用热水泡泡,散散瘀血。”苏维说。
两人的手在热水中浸着,默契地牵在一起,紧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