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大楼,样本存放室。
淡蓝色的灯光照在这间如同铁盒子一般的房间墙壁上,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蓝。
存放室的中心,盛满特殊营养液的高大容器内,一团绿色球体正上下浮动,铺散开的绿色触手如同挥舞的爪牙。在它周围,有数个等体积的容器,里面放置的除了变异植株标本,还有某种变异动物的身体组织。
鲜红色的肉瘤随着大楼的微微摇晃而一张一缩,好似呼吸,肉瘤某侧交错着红白纹理,另一侧则遍布深红血管,从营养液中汲取生存所需养分。
一声清越鸟鸣穿透隔音效果卓绝的房门。
咚、咚、咚。
肉瘤的搏动愈发激烈。
不到一分钟,肉瘤表面的血管往外延伸,触上冰冷的容器内壁,随后狠狠一扎,看似柔软的“血管”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坚固的容器壁,更多的“血管”涌到这个小口子,开始撕扯。
随着凿开的口子扩大,营养液流速增快,肉瘤顺势从这道口子滑出。
淡蓝色灯光刹那间转为刺目的红色。
“警告!!警告!!”
“样本afe345621出逃——”
“警告!!警告!!”
“样本jmw592384出逃——”
“警……”
.
“……副团长、郁副团长!”
耳畔人声交错,嘈杂、混乱、刺耳。
像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划过黑板,还同时哇哇乱叫,吵得人头皮发麻,很想抬手挥过去,让那人不要再污染自己的耳朵。
“醒醒,从渊。”
“从渊,该起床了,上课要迟到了。”
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
眼皮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而那温柔的呼唤声逐渐盖过周围嘈杂的人声,愈发明晰。
那么清晰。
那么近。
触手可及一般。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灼热、炽烈,烧得皮肤都发烫,郁从渊皱了皱眉,倏地惊醒。
睁开眼,剧烈而刺目的光亮照耀四野,郁从渊一时以为自己身在军校教学楼的天台,每次午休睁开眼便是敞亮天光。
视野中激烈震荡的白点消失,显露出那光的由来。
——火,遍烧千里的火,也点燃了长夜。
身侧俯趴的卡车驾驶员见郁从渊醒了,长长的舒了口气:“副团长,来,把这个换上。”
郁从渊看着递过来的氧气罩和防护服,喉咙一哽,说:“我不用,给其他人吧。”
话一出口才发现干哑得不像话,郁从渊垂眸,片刻后问道:“其他人都没事么?”
先前那朵偏离原轨道的火焰在车后炸开,灼热气流几乎要掀飞卡车,郁从渊想方设法躲开气浪范围,熟料天上又降下一朵,这下避无可避,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猛地往前一扑,额头撞到方向盘,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猛踩刹车。
驾驶员:“系了安全带,没大碍,但是我们的车,是开不了了。”
他大致说了下郁从渊昏迷后的状况。
卡车骤停,身后烈焰暴涨,眼见就要烧过来,众人合力将郁从渊从车上拖下来,带上所有能带的物资,打算弃车,步行前往避难所。
情况跟郁从渊想的相差无几,他点点头,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瞬间酸痛无比。缓过初始的不适后,便不再需要他人搀扶。
“走,去二号避难所。”
二号避难所距离郁从渊停车地点不远,众人步行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刚进避难所,两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便匆匆围了上来。
“从渊,向阳丢了!”
.
在轰炸组投下火焰前十分钟,郁向阳和家人跑散了。
慌乱避难的人群,哪怕沿路有兵团的人疏散,场面也十分混乱,郁向阳个子小,但年迈的外公外婆已经抱不动她,所以是牵着她跑的,然而身后人潮如洪水猛兽,几个冲撞间,小小的郁向阳便握不住外婆的手,而两位老人,则被狂奔的人群携裹着向前。
郁向阳被身后的人撞得摔了几次,白嫩的手心和膝盖添了一层又一层伤痕,白色的碎花小裙子也变得污黑,似在泥里滚了一圈。
但是小姑娘没有放弃奔跑,奈何体力逐渐不支,周围的人偶尔投来一两道视线,又很快转开。
逃亡之际,谁会乐意去带一个拖油瓶?
郁向阳忍着眼中泪水,跑着跑着,没有发现自己已偏离了主干道,周围除了风声,不见一人。
忽然,脚下一绊,郁向阳狠狠摔到地面。手心火辣辣的疼,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模糊视野中,一道矮小的人影突兀出现。
“谁?”郁向阳猛地抬起头,眼中希冀与害怕并存。
可当她发现眼前人不过是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小男孩时,戒备放下了,希望也破碎了。
郁向阳撑着膝盖,想要努力站直身体,奈何双膝酸软,脚底钝痛,实在是没有力气,这时,眼前的小男孩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
小男孩歪了歪头,“不……谢。”
有人陪伴着,小姑娘没有那么害怕了,一边前进一边问:“你也是和家人分散的么?”
“家人?分散……”小男孩垂首想了想,点点头,“嗯,分散。”
——如果说深林把他留在防护服口袋里被送去消毒室并忘记找他这件事算分散的话,那么,是的。
郁向阳握紧了男孩柔嫩的小手:“那,我们一起去避难——”
话音未落,一朵烈焰在相距不远的地方轰然炸裂。
小小的胸腔遭到挤压,剩下的话含在嘴里,如数化为鲜血喷出。
郁向阳身边的小男孩瞪大双眼,他的表情是一种麻木的淡然,配合瞪大的双眼,显得尤为诡异,不知想到了什么,淡然转为不安。
男孩背起失去意识的郁向阳,飞速冲向安全地带。
如果郁向阳还醒着,会发现男孩的双腿被无数看似脆弱实则坚固的树枝替代,男孩走过的地方,草木疯狂生长,原本浅浅没过脚踝的杂草顷刻拔高,形成绿色屏障,将火焰阻隔在外。
男孩放下郁向阳,拧眉想了想,手指化作树枝伸到郁向阳嘴边,另一只手轻轻折断树枝,甘甜浓稠的汁液滴入郁向阳的嘴巴。
郁向阳陷入昏迷,口中却不自觉的吞咽着,不片刻,健康的红润重新出现在小姑娘脸上。
郁向阳发出一声嘤咛,男孩触电般缩回树枝,重新变成人类的躯体。
“没、没事吧?”男孩问。
郁向阳摸了摸胸口,还处在恍然中,下意识答道:“没事,我很好。”
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手心与膝盖的伤痕尽数愈合,郁向阳甚至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过于震惊的体验让她一时忘了身边的反常。
两小只躲在一人高的杂草堆中,静待着火焰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亮起一束光,有人在喊郁向阳的名字。
小姑娘眼睛一亮,“是舅舅!”
随即冲出草堆,往人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舅舅!”
接住小炮弹一般的郁向阳,郁从渊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还没开口,余光便瞥见那处不正常的杂草堆。
以及,站在草堆前,背着手的、不知所措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