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楠和汪直看着面前如山一样高堆着的学院夫子材料,面面相觑。汪直直接开口大骂:“什么劳什子的破书院,你们天天换夫子吗,为什么有这么多!”
书院山长很无奈地说:“汪督公,这些秀才们来来去去我也阻止不了。”
“就找近几年一直都在书院的人吧,”王兆楠说,“兰陵笑笑生总不能每次都换一个人接头。”
汪直赞同王兆楠的意见,但是即使文件已经变少他也不想直接插手去翻书,其实只要汪督公一声令下,把西厂的人随随便便拉来查一查,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但是被王兆楠阻止了,王兆楠说书院圣地,不是信不过西厂的人的办事效率,只是怕办事效率太高了,吓坏了在这里读书习字的未来的花骨朵。
汪直放弃了召唤西厂的人,但也同时冷眼旁观王兆楠的自讨苦吃。
王兆楠当然不会真的完全靠体力来阅读这山一样高的材料,她和李簧簧分析了一下,决定从近五年都一直在书院教书的夫子身上开始查起。
山长说的不错,书院的流动率很大,由此排查下来一直留在这里的人就不算多了。
王兆楠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找出了最有嫌疑的三个人:落第秀才宋飞,洒扫老仆丁老伯,以及书院山长本人。
汪直很佩服王兆楠的想象力,居然连打扫卫生的老伯都能想到,还有山长这样的老家伙也没有被粗心遗漏,汪直开始对王兆楠这样细心的人刮目相看了。
而比起汪直的暗戳戳的欣赏,李簧簧不经意的一句“做的不错”已经让王兆楠飘飘然,连带着看汪直都顺眼许多。
但接下来的调查却不怎么顺利。
首先是宋飞,一口咬定君子不会读《金瓶梅》之类的晦涩话本,更不会写这些文章。王兆楠找到了秀才之前所做文章,果然充满了迂腐刻板的签字造句,怪不得一直中不了举,更别提达到《金瓶梅》这样飘扬写意的文境了。
其次是丁老伯,这个人大字不识一个,倒是用来传递话本的最佳人选。
最后是山长,王兆楠曾经一度怀疑这人是个老不羞,越是不可能的人就越是有机会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山长的酬劳也很低,如果由他牵头做话本生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是搜遍山长的住处也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调查又陷入了瓶颈。
李簧簧问:“太子手上的《金瓶梅》最新一章到了何处?”
王兆楠不情不愿地冲汪直拿了这本证物,在汪直怪异的眼神下翻开,匆匆扫过几个章节之后变了变脸色。
“簧簧,我恐怕知道兰陵笑笑生是谁了。”
李簧簧挑眉,后世对兰陵笑笑生的讨论一直如火如荼,不亚于研究“红学”的热度,几个学说至今没有结果,可以说是明代文学史上一个标志性的未解之谜。即使自己身处明代也未必能找出这个人来,王兆楠居然能有线索?
李簧簧心里有七八分不信。
但是王兆楠却笃定,“《金瓶梅》最新的章节里,西门庆的一个小妾在葬花……”
不用看到李簧簧的反映王兆楠就能想象得到她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样错愕,葬花这样的桥段原本应该只发生在后世的《红楼梦》中,但却提前出现在了明代,而这件事王兆楠只告诉过一个人……
李簧簧说:“谁写了话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本是何人所买,只有找到了买书的人,才能知道东宫藏书的来历。”
王兆楠深感同意。
于是重新拿着书问丁老伯,丁老伯看着封页上歪七扭八的字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确认这书就是自己送出去的,他会放在其中一个娃娃的书袋里让娃娃带出去。
“你可知道前几日买这本书的买家是谁?”
丁老伯迷茫地摇摇头:“我只负责送书,买家会依照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来和娃娃换那本书,比如一颗糖果或者一粒甜枣。”
王兆楠又问:“那一日负责送书出去的娃娃是谁?”
“这几日都没见到他了,他叫陈通,是巷尾陈家的小公子。”
于是汪直二话不说粗鲁地指使丁老伯带路,领着他们到了陈家。
没进门从巷口就听见一片哭声,汪直和王兆楠心里都有了不祥的预感,汪直脚程快,王兆楠体力好,于是两个人丢下丁老伯飞奔到陈家,却见院子里哭倒了一大片。
“儿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丢下为娘一个人无依无靠……”
大院子里,一个妇人正在哭天喊地。
有个中年男子正一脸愁容地坐在门槛上。
汪直和王兆楠对视一眼,都心想糟糕,仅仅来迟一步,这位陈小公子就恐怕已经被人灭口。
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居然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娃娃痛下杀手?!
但同时也证明了陈小公子确实见过此人,此人才不得不杀了他解决麻烦。
王兆楠进去灵堂,借用汪督公西厂吓人的名头震慑住了陈氏夫妇,大摇大摆地进了卧房看看躺在床上的尸首,见到陈小公子嘴唇发黑,脸色发白,口吐白沫,恐怕是中毒身亡。
身体还有余温,刚死不久。
陈氏夫妇颤颤巍巍地扒在门口不敢进来,王兆楠心念一动,俯身去探鼻息,然后笑了笑提高音量说:“二位不要惊慌,人还没死,快叫大夫来救治!”
等到陈氏夫妇亲自去请大夫之后,汪直在一边冷冷说:“人都凉透了,你怎么还去找大夫,找个神棍或者道士或许还有用。”
王兆楠说:“我见着书院里孩子们的打扮都一样,书袋也差不多。”
“你说这个做什么?”汪直挑挑眉,然后摸着下巴,“莫非你想浑水摸鱼、李代桃僵?”
王兆楠佩服汪公公的文艺说法:“照目前尸体的情况看属于凶手匆忙下手,未必能做的周全。如果凶手发现自己要杀的人不但没死,而且大摇大摆地继续去书院,你猜凶手接下来会如何?”
汪直眼眸亮了亮:“再杀一次!如果他选择再次杀人,那么我们就有机会捉到他!”
“嗯,我的计划就是这样。”王兆楠不无得意,“你觉得怎么样?”
汪直还以为是问自己:“可以试试。”
李簧簧淡淡说:“小心行事。”
王兆楠让汪直派了两个人看住陈家大院,然后转身就找书院山长要了个和陈家小公子体貌、年纪相近的孩子代替,命他明日开始从陈家出入上下学。
那孩子父母迫于西厂的压力只好照办。
王兆楠和汪直则日日过来到书院的对面的茶楼喝茶,一连过了两日,汪直瞅着下头说:“鱼儿上钩了。”
王兆楠立即站起来要去抓人,汪督公却从容地摁住了她:“不急不急,等他下手了也不迟。”
“等他下手了我们还来得及救人吗?”
“倘若他不下手呢?”汪直说,“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王兆楠盯着汪直,此刻才明白李簧簧提醒的那一句“小心行事”的意义,李簧簧知道汪直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一定有过人的能力和残忍的手段。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个诱饵,对于汪督公而言微不足道,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小角色。
王兆楠见到有个男人离孩子越来越近,而且清晰地看见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反光的匕首来,匕首光影射在王兆楠的脸上,刺的她眼睛生疼。
不能再等了!
于是她使出了在警校学习的擒拿手,一把将汪直来了个过肩摔。汪直没想到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居然会这一招,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头脚倒悬、身子腾空,然后重重地被她摔在地板上,闷哼一声,骂人的脏话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李——”
顶着李簧簧的脸的王兆楠已经火速下楼,她要去制止眼前可能发生的血腥。
李簧簧听着王兆楠急切的呼吸声说:“别急,你能救下他。”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汪直的打算?”王兆楠一边下楼梯奔跑一边问。
“你的世界□□逸了,必须让你面对这种残酷,你才会知道我所面临的处境。”李簧簧答,但她还有话没有时间说出口。
王兆楠没有时间再分神,她飞速赶到楼下,脱下绣鞋直接往男人头上砸去。男人刚要下手,余光却瞥见有个影子朝着自己飞来,扭头看着那东西微微困惑,接着就被一只鞋子给当头砸了下来,好巧不巧还砸中了眼睛。
王兆楠在学校的时候还是业余射击俱乐部的成员,丢东西的准头也不低,她就是瞄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好及时制止对方的行动。
“哐当——”凶器掉落在地上,周围的人群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王兆楠大喊:“快抓住他,他想杀那个孩子!”
本以为在孩子边上的大人会把孩子拉入怀里,在凶徒边上的人会把凶徒摁住,会有人报官,还会有人去找大夫,但是——
王兆楠面对的这群人像是木头一样呆滞地看着孩子和凶徒,接着路过的人继续路过,观望的人继续观望,谁也没打算上来帮一把。
就像是行尸走肉。
王兆楠上去护住了孩子,看着周围的漠然的人问心底里的李簧簧:“在你的世界里都是一群什么人……”
李簧簧戴着耳机看着窗户外头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默默感慨说:“是一群不能一起跳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