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赶鸭子上架般继任国师之位,沈俏变得和白玉晴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各大长老被齐祯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搞,不但一头雾水,还颇有微词,只有花若衣成了例外。
“我只求国师大人给你个机会,没想到他居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你。”花若衣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沈俏,“坐上这个位置的感觉怎么样?”
“花长老得知消息后还能出奇平静,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晚辈?”沈俏拔掉齐祯两处太阳穴上的银针,只见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仿若酣睡的婴孩。比起国师之位,沈俏现在更想知道在齐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若衣看了看案头的白玉拂尘,挑眉道:“国师之位要传给谁,除了大国师本人之外,他人无权干涉,我和那帮老古董不同,木已成舟,我再激动再反对,又有什么用?”
这个位置始终来得太容易,沈俏想起齐祯的失态,越发觉得事情背后绝不是这么简单。可是眼下她除了等着齐祯醒过来,还能做什么呢?
童三端了药进来,沈俏立刻乖乖站起来,退到一旁。
“大人。”童三垂下头,颔首道。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比那些长老们温和得多。
宿主的身体不存在这份记忆,所以沈俏一听童三这么唤她,感觉既不习惯,又无比尴尬,“那个,童姐姐啊,你叫我新星就可以了。”
童三一面侍奉汤药,一面回答:“大人,天罡有天罡的规矩,既然齐国师已经传位于你,便是对大人你的认可,眼下大人应该做的是别让他和天澜子民对您失望,而不是拘谨和逃避。”
这个位置宿主的前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得到过,沈俏听着童三这番劝诫,恍然间有种原本压在齐祯肩上的重担毫无防备就落在自己肩上的感觉,下一步该怎么做,又让她茫然无措起来。
合上房门,沈俏深深吸了口气。深秋了,天罡的整片天空蒙上了淡淡一层蟹壳青,广场上只余几根汉白玉石柱孤零零立在秋风里,一个月前兵士操练的热闹场面已经见不到。
沈俏满腹心事地走下台阶,转弯时迎面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白玉晴,“你......”
“少.....啊不,师妹.....啊也不对,大人......”白玉晴穿着天罡的银色软甲,朝她一面行礼,一面磕磕绊绊地改称呼。
“你叫我师妹就好。”沈俏见她脸上汗渍渍的,道:“你刚从操练场回来?”
白玉晴点点头,小声问:“师父他怎么样了?醒了吗?”
沈俏把齐祯的身体状况大致给她说了一遍,白玉晴面色稍霁,沈俏看她转身往回走,不由得问道:“你不是要去看师父吗?”
白玉晴抿抿嘴,摇头:“不了,师父没事就好。”说完便匆匆离开。
沈俏心里说不出的奇怪,白玉晴心思单纯,从前和白婷婷两人常被白双双当枪使,自从幻之镜考核回来后,虽然很少再见她和白双双待在一起,但这性子似乎也越发沉闷了些,就比如刚才,她的担忧都写在脸上,分明是奔观星阁而来,却又莫名折了回去。
白璟彻和老洛都嘱托过,要她多照看白玉晴,然而多事之秋,她又忙着计划复仇事宜,免不了对她疏忽起来。沈俏掐了掐眼部睛明穴,看来,年轻人的心理建设必须得重视起来啊......
正想着,沈俏还决定去操练场那边看看。天罡场地空旷,尤其是观星阁附近,这会儿秋风刮得一阵松一阵紧,沈俏把手交叉夹在腋窝里,下了台阶,刚过了桥,忽然被迎面吹来一个纸团打在膝盖上。
纸团原本是白色的,上面已经沾了些许泥渍。沈俏瞥了一眼,继续向前走,忽然又觉得纸团颜色有些熟悉,最后还是没忍住捡起来,展开一看。
刚展开一半,沈俏就傻眼了,上面画着熟悉的笑脸,字迹也眼熟的不行,在看落款,可不正是白璟彻。
这信显然是白璟彻写给沈俏的,而且刚送来不久,尚能闻到淡淡的墨香,内容是恭喜她成功继任国师之位云云。然而这封信并没有交到她手里,非但如此,还被人搓成了一个纸团,随手丢弃在路边。
沈俏用手掌把信纸碾平,叠好,放进袖里的暗袋中。
现在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心理建设真的很重要啊。
白玉晴......沈俏撑着伞,边走边念叨这个名字,宿主的记忆里,这个人物实在寡淡,更别提对她会有多么了解。风吹雨斜,细细密密的雨滴润湿了沈俏的裙摆,这场雨凉凉的泼洒下来,街道两旁的摊贩都忙着收拾东西,行人匆匆,也没人注意到雨幕中这道靓丽的影子。
“不卖了不卖了,这雨恁的大,姑娘你明儿再来吧!”面摊老板摆摆手,低头忙着收摊子。
沈俏正准备离开,身边忽然多出一只手,将两片金叶子扔在还未收干净的摊位上,“大叔既然忙着收摊子,不妨就将没卖完的面粉卖些给这位姑娘吧?”
老板光溜一颗头,看了看菜板上的金叶子,油腻腻的一双手不安地挠了两下脖子,“这......面粉也不多了,这样吧,这里还有些面皮还有两斤的猪肉,您要是看得上的话......”
薛介看了一眼沈俏,淡淡一笑:“有劳了。”
面摊就在驿馆附近,沈俏只是想顺道打包一碗面条带给白玉晴,没想到薛介这么会来事,居然花钱给她买下这一堆原料......
进了驿馆后厨,薛介将牛皮纸袋放在灶台上,笑道:“少尊主如今可是大国师了,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
沈俏一听这话就来气,反驳道:“大国师也要吃喝拉撒,怎么不能愁眉苦脸?”
薛介笑了笑,无奈地摇头。沈俏看他挽起袖子,乜斜了他一眼,“你这是干嘛?”
“做面啊。”薛介转身从水缸里舀了些水在盆里,开始和面,“你不是要吃面么?否则我干嘛要买这些东西?”
外面雨声沙沙,薛介和面的双手白皙而有力,神情专注,动作娴熟,一头秀发软软垂在肩头,随着和面的动作微微晃动。沈俏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明白了白新星为什么被他迷的死去活来的了。
沈俏在灶台前坐下,拿火媒打火,“薛公子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么贤惠,一定很招姑娘喜欢吧?”
薛介被她那句贤惠猛地一呛,继而眯起勾人的桃花眼看她,毫不避讳地笑道:“既然在下贤惠至此,那不知国师大人喜不喜欢呢?”
灶里的干柴烧得噼啵一声,爆出几粒一闪即逝的火星。沈俏干咳两声,火光将她的小脸照得红彤彤的,“你猜。”
薛介正拿着帕子擦手,动作不自觉地缓了下来,他看见灶台前的姑娘正仰头打量着自己,乌发雪肤,两腮薄红,一双眸子好似春水映霞光。心跳猝不及防就漏了一拍,手中的帕子旋即从手里脱落,又被很快反应过来的他猛然接住。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在他耳边道:“薛公子,你教教我做面条好不好?”
一时间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薛介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下来。
白双双每日都会喝上两碗美容养颜汤,今日也不例外,可她在房里左等右等,负责给她炖汤的那位厨娘一直没给她送来。于是她撇下书,往厨房这边寻了过来,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见厨房里传出一阵笑声。
五指紧紧地掐在门框上,白双双隐在门外,看着灶台前相互调笑的两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如被血水浸染过。
那笑声是如此刺耳,眼泪将落未落,含在眼中刺得火辣辣的疼。
和白新星明争暗斗到现在,她竟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过!她不甘心!一点也不!
雨停过后,天光渐暗,湿润的潮气渐渐蒙上夜晚的国都城,就连驿馆的灯光也变得昏黄朦胧。
白玉晴刚睡下,门外就响起一阵叩门声,白玉晴坐起来:“谁呀?”
“我,师姐开门。”
声音听起来十分不善,白玉晴不敢怠慢,胡乱披了件外衣,忙趿着鞋去开门。
只见沈俏铁青,周身的杀气就连柔和的灯光也难以掩盖,白玉晴心里一哆嗦:“大人,你这是......”
话音未落,突然听得一声响指,原本光影朦胧的灯笼忽然自行旋转,光芒变换,把廊庑照得亮堂堂。
“抬脚。”沈俏冷冷命令。
惊骇之余,白玉晴不明所以,下意识照做,低头便看见一群白毛小兔子,约莫十六七只,队列整齐地从她的脚边路过,然后井然有序地跳到对面的栏杆上,只只人立而起。
又是一个响指,兔子大军们纷纷亮出自己的“家伙”——极小的乐器,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曲风明快,调子简单熟悉,是天河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会请人乐师弹唱的生辰曲。一曲酣畅,灯笼闪烁,一排排转势渐缓,最后依次浮现出字影来。
连起来只有一句话:白玉晴,十六岁生辰快乐。
灯笼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个,兔子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只。
而长寿面只有一碗,汤鲜油亮,葱花点点如碎玉,缀在可爱的煎蛋上。
兔子表演完,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白玉晴原本暗淡的双眸,一瞬间比星辰还要亮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随着压抑许久的情绪缓慢流淌出来。
热腾腾的雾气里,她看见手捧长寿面的女子嘴角飘起淡淡的梨涡。
“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