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掀得殿顶的瓦片哐哐乱飞,就连水月脚底刚绘好的招魂阵也被这阵风吹得一塌糊涂。
“她身上的咒不是被你压制了吗?”沈俏趁着那五指山般的爪子落地之前,忙闪身躲到不远处的石柱后面。
齐祯借着翻涌的气浪在二人周身幻出一道透明的屏障,连理珠完全失去了对另一颗的感应,在他手心碎成齑粉,随风而散。他合上五指,沉眉道:“有人在她身上种了第三层幻咒,让她狂化了。”
“狂化?”沈俏手指一动,将被卷上虚空的银针束拢,再次凝成匕首。
既然狂化了,那不就意味着她可以正大光明除掉白双双了?!
齐祯看向她:“你要干什么?别冲动。”
这时候脚底猛地一震,破碎的青砖四处飞溅。沈俏没有听见齐祯的劝住,已经只身冲出能抵挡外界冲击的屏障,一个响指,风暴中闪出一线寒芒。
紧握在手里的兵器由短匕变成了一柄身形细窄的长刀,脚尖在石柱上一点,沈俏飞快转动刀柄,息数劈开了朝她袭来的碎瓦块,刀尖所指正是雪天狼掩在厚厚皮毛下的心脏。
如果白双双死了,那么对付薛介就会省力很多。沈俏大喝一声,随着刀锋划破夜色,那段残酷的回忆顷刻间如无数道无形的刀刃猛地扎进心头!
“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星姐姐,双双也会永远站在姐姐身后哦!”
后山的空地上,少女抱着受伤的小兔子对面前的红衣女孩温柔而讨好地笑了笑。她的眼睛和怀里那只兔子一样,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白新星看了兔子一眼,冷冷道:“不需要。”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吸了吸鼻子:“星姐姐,你看我把小鱼的伤口都包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小鱼的,不,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姐姐的任何东西!”
怀里的小兔子是白新星的宠物,明明是兔子,却起了个跨物种的名字。
白新星把匕首收回袖子里,少女微微侧着身子,她正好能看见少女肩头的鞋印,心里忽然莫名一阵烦躁,皱眉道:“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双双!”少女眼睛里的红色骤然退去,欣喜地重复,“白双双!我叫白双双,大陵覆灭后,是大舅母带我来天河的,大舅母说我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表姐......”
“你好吵。”白新星站起身,见白双双立刻小心地捂住嘴,不知怎么就伸手揉了揉她额头的碎发,“我知道了,小鱼送你了。还有,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你犯不着去惹他们。要先保护好自己,懂吗?”
白双双又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落进兔毛里,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我只想保护好姐姐的东西.....”
画面翻转,一晃六七年,翩翩少年郎薛介突然闯进了白新星的世界。然而尊主对薛介的厌恶,以及次次拿整个天河白氏的未来迫使她了断这段感情,最终让心高气傲的白新星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宁愿舍弃尊主之位,也执意要和薛介长厢厮守。
在被尊主关紧闭的那个夜晚,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白双双冒着大雨从窗外跳进来,将一块令牌交到她手里:“这是我从尊主那里偷来的,星姐姐,薛哥哥在下面等你,你......和他走吧。”
白新星接过令牌,眼角湿润:那你呢?偷盗令牌可是族中大罪,你和我一起走吧!”
“不!”白双双摇头,这时白新星发现白双双已经幻成了自己的模样,“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那时她心情复杂,根本没有留意到白双双的幻术竟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也更不知道她这句“不要再回来了”,将她原本轰烈的人生画上了残酷的句号。
薛介并没有带她离开天河,他们的马车在距离界碑不远处的海边突然缓了速度。
黑色浪花拍打着海岸,嶙峋的巨石在被夜色勾勒出深深的轮廓。雨水刷刷打在车棚上,散发着唯一光亮的风灯在车头摇来晃去,穿帘而过的稀疏光线将薛介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
薛介将她紧紧搂住,伸手把贴在她面颊的湿发别到耳后,声音沙哑:“新星,为了我背叛整个家族,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白新星抬头,撞击他那双温和的眸子里,笃定地说道:“我不怕后悔,但我怕遗憾。”
“可是......你的母亲不会放过我们的。”薛介叹道,“我想你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地过这一辈子.......”
这话音一落,车辕不知道碾到什么东西,狠狠地晃了一下。长久的沉默过后,白新星坐直身子,抓着薛介的手紧了紧,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颓然,问道:“薛介,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我......”薛介欲言又止,最后哽咽道:“新星,我们还有明天吗?”
天边一道惊雷滚过,白新星垂眸,低声问:“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了?”
“绝无可能!”薛介摇头,扳过白新星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新星,就算是死,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白新星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她望着薛介,恬然笑了笑:“你说的对,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声隐隐,雨势渐渐小了许多。车帘被掀开,两道人影依偎着从车上下来。
被雨水洗净的夜晚显得清寒,薛介从小瓷瓶里倒出两粒小药丸在手心,他没有立刻交给身旁的白新星,而是犹豫着问道:“新星,你怕吗?若是服下毒药,就再也没有——”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白新星就已经从他手里夺过药丸,一口咽了下去。
“走吧。”她与他十指相扣,笑容凄美。
薛介随后也服下毒药。两人彼此拉着手,如寻常夫妇饭后漫步那般,往那正跳跃着的无边的黑暗中徐徐走去。
雨停的时候,天空变成黎明时的靛蓝色。海水仍旧荡漾着,一缕孤魂坐在岸边,漠然地望着不远处随着波浪起伏的稻草人。
半个月后,她从过路人嘴里得知,原来她在世人眼里的形象已是如此的不堪,要挟婊妹盗取令牌、和情人薛介私奔、盗走幻术秘籍以及勾结大陵余孽背叛天澜国,天河白氏一族因她没落......
如此种种,岂能再忍!
刀尖没入雪天狼心脏的瞬间,庞大的身躯蓦地往后一退,张口长嘶一声,这声威慑并没有喝住沈俏,反而激得她再次进攻。
雪天狼的长尾扫过之处立刻化为废墟,见沈俏不依不饶,肥硕的爪子高高抬起,朝着沈俏呼啸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沈俏刀尖被它的掌风带得一偏,来不及闪避爪子就狠狠地盖了下来!
轰隆——
天塌地陷,沈俏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巨石滚落的声音。预料中的压痛并没有出现,她感觉后背仿佛陷入了一阵柔软,那阵带着微温的柔软直到塌陷声完全止住,才慢慢脱离开。
四下安静,沈俏能听见身边有些仓促的呼吸声。
除了手背有些擦伤,她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刀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沈俏打了个响指,指尖凝出细小的一簇火光。
火光虽小,但照亮这狭小的环境绰绰有余。她打量四周,发现塌陷的地方恰好形成三角区域,才使得她免遭被砸成肉泥的下场,而此刻,她借着火光也看见齐祯正靠在她对面一块大石板上,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脸色不太好看。
她想起了方才背后的那阵温软,忙爬到他跟前。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造成二次坍塌。突然,掌心的压住的一片粘腻使她动作一顿,她挪开手,地面一大片殷红。
殷红还在扩大,沈俏吸了口气,轻声道:“这么多血......国师大人,你受伤了!”
齐祯抬了抬眼皮,看她:“方才不还叫我师父?怎么这会儿倒改口了?”
是纠结这个时候吗?沈俏有些哭笑不得,白新星记忆里的大国师可不是喜欢本末倒置的人。她缓慢挪到齐祯身旁,一边伸手去抬他的胳膊,一边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吧......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无碍。”齐祯淡淡道,“你即将成为天罡的弟子,我自当护住你。”
齐祯从来都是把国家大义放在第一位的人,从某方面来看,他身上那种爱逞强的性子倒是和白新星很相似。沈俏不由得想起,上一世他也为了保护包括白新星在内的几个弟子,被混入猎场的一只天狼兽袭击,明明整个肩胛骨都被兽齿洞穿,变得血肉模糊,他仍是咬着牙嘴硬说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瞎逞什么能?”沈俏不由分说就将他胳膊掀起,见腋后得衣衫被染成暗红,还混杂着许多沙砾土块,“若是不及时处理,伤口会化脓的。”
齐祯眉头紧皱,后背传来的如波涛般一阵阵的刺痛让他面颊抽了抽,终是忍不住从齿缝里发出一声“嘶”的抽气音。
“疼吗?”沈俏动作一轻,发先后背那一大片衣衫已经混着血和伤口凝得难舍难分,她当即把手伸向齐祯的衣领。
齐祯被她惊得眉头一跳:“干什么?”
沈俏:“脱衣服啊,你后背被石块砸得稀巴烂,你不脱衣服我怎么处理?”
她说得理所当然,齐祯脑海里却浮起她偷窥花若衣去扒欧阳芾衣服的场景,顿时面带郁卒地拒绝:“不用......”
然而他的语速哪里比得上对方的手速,字还没有吐完,就感觉上半身一凉,白皙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火光里。
齐祯耳垂一热,无可奈何地阖上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 齐祯: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