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衣一脚踹飞破门而入的一名傀儡,忙掩上门,后背砰的撞在门板上。她呼出一口气,脖子上的汗水黏湿而发亮。
她的结界已经维持了三日,远不如原先那么牢固。沈俏透过窗户纸上的破洞,留心着外面的情况。花若衣看了看她,哼哧哼哧地道:“要不是饿上这么多天,身倦力乏,不然我早把这些死物给收拾了!”
花若衣曾经一度因为没有让白新星选入自己门下而深感可惜,这世上真正欣赏和喜欢白新星的人除了她妈,大概就只剩下眼前这位了。沈俏用食指把出窗纸的小破口阔了阔,顺口给花若衣找了个台阶下:“花长老年纪轻轻就能跻身天罡长老之列,实在令我等仰慕,不过无米难为炊,花长老受水月之托又要护我,难免束手束脚啊。”
这样的马屁对于花若衣来说显然很受用,这会儿她看向的沈俏的目光里不再是难耐的饥饿,而是赞赏的神采:“想你年仅八岁就拿到三品幻师的印绶,这样难得的奇才,我原以为定是自傲狂悖目无尊上之人,倒不想你谦逊有礼又不乏胆识,却是出乎我之意料。”
“呃,花长老谬赞。”沈俏抬了抬手,心说倒是怪了,花若衣不就是欣赏像白新星这样的自傲狂悖之徒吗?
她根据白新星的记忆分析,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对白新星求而不得,所以不管她究竟是怎样的人,都会有种盆里的不如锅里的,自家的不如别家的奇怪心理。
花若衣点点头,摸着下巴,笑道:“小丫头,这次上天罡打算拜入哪位长老门下啊?”
这可真是送命题了!她这么问,必然是希望对方选择拜她为师,菜刀还在柱子上嵌着,沈俏要是拒绝,难保那菜刀下一刻不会又出现在自己脖子上。她道:“家母说了,让晚辈勤勉努力,要拜则拜修为最高的那位。”
“修为最高?”出乎意料的,花若衣只是摇头,笑容有几分轻蔑,“口气不小,只怕是要让少尊主失望了,不妨给你透个底,修为最高的那位从来不收弟子。”
“哦,这样啊,那太可惜了。”沈俏长吁短叹,“竟然连我这么好的苗子也要错过,真是折煞人才。”
“......”刚才还夸她谦逊,没想到她飘得这么快,花若衣一甩袖子,哼哼道:“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区区三品幻师而已,做人不要好高骛远,难不成那位不收你为徒,你便从天罡打道回府不成?”
沈俏耸肩耷嘴,宿主骨子的傲慢让她从来就要做最优秀的那个,拜个师也不例外,在她的字典里没有退而求次的说法。
担心会把花若衣气死,沈俏不欲与之多言。这时门外锁链声已经平息,四处弥漫的白雾里也见不到傀儡的影子,沈俏正要挪开眼,突然看见西南方某户人家房顶上站着一道影子,那道影子立了片刻,一跃而下,朝着她们的房屋走来。
月光落在那人身上,一身玄衣,走近了才能看清面孔。清俊的眉眼,嘴唇紧抿着,身后斜斜背了一柄长剑。
花若衣在这里待了三日,神经变得比谁都敏感,耳朵一动,立即察觉到门外细微的动静,“谁?”
沈俏没有出声,用口型回她:“欧阳长老。”
欧阳芾是个谦谦君子,他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曲指在门板上敲了敲,“花长老,你在里面吗?”
他又轻轻敲了几次,才推门而入。
躲在门后的花若衣一记手刀朝他砍来,好在欧阳芾并不是毫无警觉,瞬间侧身躲开,只是他还没想到房里还有别人,雪亮的匕首从斜刺里横劈而来,近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而过。黑暗中他五指成爪,向匕首的乍现的源头直逼而去。
“欧阳长老何不拔剑?”突然响起的女声令欧阳芾的攻势一缓,他警惕地望向声源处:“不是傀儡。你是谁?”
女声咯咯笑了起来。
欧阳芾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无数藤蔓拔地而起,瞬间缠遍他全身。他调整气息,几番挣扎,发现都是徒劳,藤蔓只会越缠越紧。他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桌上的油灯冉冉点亮,欧阳芾拧眉:“花长老,你这是何意?”这时他才看见房间里还有个红衣姑娘,她坐在对面的架子床上,右腿支在床沿上,正把玩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你又是?”欧阳芾一脸问号。
见欧阳芾看着自己,沈俏把拳头放在心口,欠身一笑:“见过欧阳长老,晚辈是花长老的考生之一。”
欧阳芾仍是一头雾水,花若衣走到他跟前,伸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一掐。欧阳芾疼得抽气,脸颊涨红:“花若衣你干什么?!”
“验货!”花若衣又掐了掐欧阳芾的另外半张脸,若不是被沈俏幻出的藤蔓捆得死死的,欧阳芾估计早恨不得拿剑把花若衣捅成蜂窝了!
花若衣掐了会儿,突然歪头打量他:“你是真的欧阳芾?不行不行!我看看你腰上有没有我的牙印才知道......”
欧阳芾脸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花若衣!你不要太过分!你干什么?!赶紧给我住手!住手!你......”
看着花若衣熟练又粗暴地解开了欧阳长老的腰带,小手一挥,肩头暴露出一片雪白,沈俏直呼有戏,没想到欧阳长老长得斯斯文文,竟然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目光下移,正要去看他的腰部是否有什么牙印,视线忽然被一只干净的大手挡住。
手指修短合度,并得紧紧的,一丝缝儿也没有给她留。
沈俏向左偏开头,那手便跟着左移,沈俏往右,那手也随之往右,总之,就是不让她看!
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一道隐含几分怒意的命令:“不能看。”
沈俏气汹汹地抬头,正好可以看见那人的线条凌厉的下颌,以及下撇瞧她时冰凉若雪的眸光。
“水月?”沈俏抓住他的手,笑得狡黠,“来来来,一起看!”
“......”水月长眉一蹙,忽然屈指在她印堂轻轻一弹。
“咦?怎么回事?是灯灭了吗?”沈俏眨眨眼,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乱扑,却扑进一双温热的掌心中。
“无需再验,他即是欧阳芾。”水月扭头朝那两人道,“那黑衣人幻作欧阳芾之貌,为的就是引我们自相残杀。”
花若衣动作一止,复又将衣服替欧阳芾拢上,脸上带着揩完油水后的得意:“不好意思啊欧阳长老,谁知道敌人扮成了你的样子,为了证明你清白只好得罪了,你可别怨我呀!”
见惯了此女的巧言令色,欧阳芾冷哼一声,眉头皱成一座小山。等到他穿好衣服,沈俏的眼前才恢复清明。水月摊开手,掌心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玉珠,他淡淡道:“我已经在那人身上种了一枚连理珠,此人如今正隐匿主城北方的七星殿内,未有移动。”
玉珠圆润饱满,正前方散出一缕熠熠辉光。
“连理珠?阁下是——”欧阳芾周身的藤蔓已变为取火的麦秆,细细撒了满地,他振振衣襟,朝水月一拱手,只觉得此人的风姿气度着实像极了一个人。
花若衣适时地干咳了两声,简单介绍道:“欧阳长老不知,此乃水月城主,在外游历多年,如今特来处理水月幻城一事。”
欧阳芾打量了水月片刻,先是欲言又止,然后看了看花若衣,最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七星殿......那不是城主的府邸吗?”花若衣猜测,“那人会不会是您老的熟人?”
七星殿是必然要去的,几人略作商议,水月城危险重重,而天河的人马还在幻城之中,其安危尚未可知。水月和欧阳芾前往决定前往七星城,而花若衣则带着白新星想办法回到幻城之中救人。
“不行不行!我婊妹还在这里,我不能上去。”比起和花若衣待在一块,沈俏更愿意去探寻未知的危险,而且她心中早有猜测,于是在众人出言反对前,便一把拽住水月的拂尘,神色哀戚,“城主老前辈,我不能抛下我婊妹不管啊,我就这么一个婊妹,姑父姑母又死的早......”
水月的目光落在她扯着拂尘的手上,森冷肃然的神情吓得沈俏忙松了松手,暗自腹诽道: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好朋友,果真和传言那般,凶死了!”
水月神色一缓,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也罢,那么花长老和欧阳长老去幻城救人,你随我一道前去七星殿,不过行事不可擅作主张。”
沈俏一喜,点头似捣蒜。
“城主,这......”花若衣觉得不妥,正要发言时被水月打断:“不必多言,就当这是进入天罡的第一场考核。”
门外的烟雾还未散尽,城内不远处隐隐能听见几声稀碎的锁链声。沈俏紧紧跟在水月的身后,一路上东躲西藏也不忘和水月搭话,然而水月都只敷衍似的以单音节回她,让她感到自讨没趣。
彩檐斗拱,龙飞凤舞,巍峨的七星大殿被月光镀上一层银灰,如静立在月辉下的美人,孤寒中透着岁月的美感。
沈俏随着水月拾阶而上之时,廊檐下的灯笼一排排次第点亮,映照出尽头那道单薄的背影。
“齐祯,多年未见,别来无恙。”那人用平缓的语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