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晕了多久,沈俏才终于有了些意识,肩膀那块儿一动则痛,想来是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被敌人一掌拍晕所致。
她现在双手被捆在身后,一块黑色布条缚在她眼睛上,脸贴着的地方有点软又有些刺脸,一股潮湿的稻草气味在鼻尖化开。
她能清楚地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还有柴火爆裂的僻啵声,透过蒙眼的布条能隐隐看见前面的篝火。
所幸的是,身上的衣服质地轻薄,已经被满室的暖意烘烤干,只有身下的部分衣料还有些湿润,不然以她的体质,保不齐会因这一寒一热折腾出大病。
“哼!分明已将尹渊引至埋伏之中,五十名死士对付他们区区几人,竟然还让他活着跑了!”男人声音粗嘎,说话时因浓浓的不甘而将剑鞘往地面重重一击。
沈俏呼吸平稳,静静听他们交谈。虽然早就知道天选之人一定会活到善终,但听到尹渊无事,心里某根绷紧的弦倏地松了下来。
围在火堆另一边那名魁梧壮汉说道:“前去打探的兄弟还没有回来,我们就着急行动,的确草率了,方才你也看到了,尹渊身边叫不出名字的高手太多,我们根本连近身的机会也没有。”
看似首领的男人眉心一蹙,火光掩映的脸上浮起一丝阴郁:“这么说尹渊早有准备,只怕是派去探子已经……”
壮汉摇头:“也不对,他要是早知我们埋伏在水里,又为何故意走入圈套,这未免太不合情理——”
他说着忽然声音一顿,余下两人顿悟般扭头朝草垛上的女子看去。良久,首领眉头松开,狞笑着在壮汉肩头一拍:“好兄弟,你这下可算是救了大伙一命!”
这番对话听得沈俏五味杂陈,只感觉心脏一紧,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
沈俏疼得蜷起身子,想捂紧胸口的手却被反绑着,只能在草垛上翻来覆去地挣扎。
她还不能死,她若是这么死了,砸了自己招牌不说,整个将军府都会葬送在沈墨兰手上!
“大哥,那女人怎么了?”壮汉站起身走过去一探究竟,首领则一脸戒备:“二弟小心,提防她耍花招。”
沈俏疼得近乎麻木,趁着脑子清醒,一听这话,苍白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丝假笑:“我一个病秧子,还能在你们眼皮底下耍花招不成?既然想拿我当筹码,你们应该也不想我现在死在你们面前吧?”
“她好像真有病。”壮汉有些拿不定主意,“大哥……”
沈俏:这话怎么听着像骂人……
“药就在我身上,”沈俏说话时有些喘不过气,“还有,必须解开我身上的绳子,让我离篝火近一些。”
首领沉眉,他们这次行刺失败,倘若这个至关重要的女人死了,他们仨回去复命也定是死路一条。况且她神情痛苦,不似说谎,首领略一思索,便抬手示意那两人依着她照做。
服下药丸后,沈俏捂住胸口重重咳嗽起来。壮汉却毫不怜香惜玉,粗鲁地扣着她的腕子将她拖到篝火边。
借着火光,沈俏朝首领微微扭头,“你们是睿王的人?或者准确来说,应该是太子的人才对。”
三名刺客有了短暂的沉默,壮汉道:“你现在更应该担心你还能活多久。”
“是吗?我倒是很担心你们能活多久。”沈俏嘴角弯了弯,火光在她巴掌大的脸庞上摇曳,哪怕眼睛上被缚着一指宽的布条,仍无法遮挡她明珠般的风采,“不论是太子还是睿王,都是不好侍奉的主,况且这两位只是假意联手,即便你们能杀了七皇子,最终也不过沦为兄弟阋墙的牺牲品。更何况……你们杀不了他。”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肃,这些黑衣刺客并不是不知太子等人的手段,也不是没有作为死士的觉悟,只是他们为了主上霸业而献身,本该将身死置之度外,可那些兄弟一波接一波牺牲,倒下的身躯所流的血,到了统治者眼中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很难做到拿“值得”二字说服自己,不得不说,牺牲品这三个字,真真是将他们价值的深深践踏。
可是,他们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因为不管能否杀掉七皇子,对于皇家密辛的涉及便宣告了他们的短命,然而他们别无选择。
首领咽了口唾沫,拿剑鞘将未燃干净的枯枝往火堆中央扫了扫,脸上是沈俏看不见的怅然:“只要尹渊在意你,只要我们控制了你,就能杀了他。”
“你们追随太子多久了?”沈俏似乎被他单纯的想法给逗乐了,“在无上权利面前,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太子如此,睿王如此,七皇子亦上如此,你要是真以为可以拿我来要挟七皇子,那只能说明一点,你们太愚蠢了。”
壮汉一听立马急了:“大哥!你看,我早说应该把她杀了……”
“你们也不能杀我。”
壮汉眼看就要拔刀,又被沈俏唬住,懊恼道:“横竖都是死,凭什么我们不能杀你?”
沈俏侧头“看”向他:“当然不能。七皇子既然能为我不惜亲赴你们陷阱,足可见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你们若是让他痛失所爱,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而你们因为办事不力,太子和睿王也同样不会放过你!”
壮汉哗一声又将刀送回刀鞘:“那这该怎么办?难道还想让我们放了你不成?!”
首领晲了沈俏一眼:“别听她胡说八道,放了她,我们可就真命绝于此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赌一把,看看尹渊会不会为了你再次身犯险境。”
“既然都是赌,为什么不选择把赌注押在我身上。”沈俏笑道,“只要你们愿意听我的,我不但能保你们一命,还能让你们向太子和睿王复命。而且,你们也有家人吧,在你们无脑卖命的时候,为何不为他们多考虑考虑?”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名死士闻言再度冷静,良久,首领才用粗嘎的嗓音问他:“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沈俏已经在对话间抬手在布条上轻轻一扯,纯澈的一双眸子倒映着摇曳的火焰,“因为只有我能够救你们。”
“大哥,这……”壮汉挠挠头,一直没有插话的黑衣人这时已经有了些许动摇:“大哥,我们兄弟辛辛苦苦给他们卖命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替他们送死,我觉得这位姑娘说的在理,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把赌注押在最有希望的那个人身上?”
沈俏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小兄弟觉悟很高,难怪以后会成为尹渊的左膀右臂之一。
首领沉思片刻,最后将心一横,咬牙道:“好,姑娘认为我等该如何做才能避免一死?”
“你们已经免于一死了。”沈俏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还不快感谢殿下不杀之恩。”
三人心中俱是一震,洞口传来动静,三人扭头便看见一道清贵逼人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在他身后是方才和他们对战的那几名高手,男侍从手执弓箭,女侍从指间夹着三枚如意珠,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尹渊冷冷看着沈俏,那表情仿佛在说“本殿何时说过不杀他们了?”。
沈俏对他的微表情视若无睹,上前行礼:“臣女拜见殿下。”
那三名刺客愣怔在原地,他们根本没察觉敌人的武器是何时不动声色地对准了自己,纷纷庆幸刚才做了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拜见殿下。”三名刺客也单膝跪地跟着沈俏行礼。
尹渊示意他们起身,走到沈俏面前,低头看她唇色微微泛青,蹙眉道:“又犯病了?”
“多谢殿下关心。”沈俏笑了笑:“臣女无碍,多亏这几位兄弟及时给我喂了粒药丸。”
三名刺客闻言都不免羞愧得低下头。
尹渊负手,目光落到她嘴角浅浅的梨涡上,道:“沈俏,你赢了。”
沈俏眨巴眨巴眼睛:“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明知故问。”尹渊说着步向洞外,走到洞口时脚步一停,侧过眉鬓,“既然他们将赌注押在你身上,由你处置便是。”
说完,只留下半夏,带着其他下属离开了。
出了山洞,尹渊翻身上马,顾慈一扬马鞭紧随其后。咄咄蹄声凌乱地响起,践碎满地落叶。
等到完全出了野林,顾慈才斗胆问出困扰了他一路的问题:“殿下,你说沈小姐赢了,是什么意思啊?”
他能明目张胆地表示好奇,是因为他早看出殿下的怒意只是做做样子,殿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中十分愉悦。
他这么一问,尹渊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漾出一双浅淡笑窝,“方才她也在赌,赌我会不会让你们动手。”
“啊?”顾慈想起来,刚才他和妹妹一个拉弓,一个执珠,就在瞄准敌人准备一齐发难之时,殿下忽然抬手制止了他们。
当时他不明白,但现在经尹渊一点拨,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让他们动手的不是殿下,而是沈俏。她猜到殿下等人就埋伏在洞口,怕他们动手坏事,于是刻意靠近篝火,以投鼠忌器的方式告诉殿下先不要让人轻举妄动。
殿下能为她身赴险境,自然也能因为怕波及她这个无辜而阻止下属后面的动作。
她赌的是殿下对她的感情,是殿下对她的心意。
顾慈终于知道在众多官家小姐之中,为什么殿下独独对沈家嫡小姐有着特殊的感情了。
这时尹渊忽地一勒缰绳,枣红大马立即人立而起,马蹄重重落在泥地里。只听尹渊出声问道:“吴闻那里可有什么消息没?”
“有。”顾慈顿了顿,说道,“那位沈三小姐……也就是沈小姐的妹妹,如今和睿王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