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兰问:“王爷不妨直说。”
“我有个朋友心慕令妹,倘若你能做成这桩媒,本王也可满足你一个愿望。”睿王展扇笑道。
原来不仅是睿王的下属见色起意,连睿王本人也有参与。沈俏拨弄着食指的翠绿指环,思忖片刻,便按原路折回万琼林。
沈歌此刻浑然不知,正和借墨锭的穷书生周涵聊得开心。她把得来的那套墨具送给周涵,周涵受宠若惊,脸一红,一个劲儿摆手婉拒,说话连舌头也捋不直:“小姐使......不得!使、使不得!如、如此贵重之物,小生、小生无功不受禄。”
“什么禄不禄的,你看啊,你都答应我,愿意得的赏钱分我一半了,说明咱就是朋友了!况且我给说实话吧,我根本不懂画画,那什么无极图是我家大姐胡诌的,所以拿这玩意儿给我也是浪费。”沈歌把盛放墨具的樟木盒子强塞进周涵怀里,这套墨具虽不比魁首那套,但也是珍品,周涵见她动作生猛,生怕自己若不伸手去接,这套墨具就毁于他们二人的推让之手,只得将其稳稳托住。
“这才乖嘛。”沈歌看周涵乖乖托着盒子,豪气地拍了拍他肩膀,倏忽瞥见他发上沾了片绿油油的叶子,便随手摘了下来,冲着周涵笑了笑。
周涵静静看着她,一时忘了道谢,嘴角也跟着旋出浅浅的梨涡。
沈俏远远望着两人,幽幽叹了口气。谢章怀因帮着沈墨兰作画一事,正被国舅夫人数落,沈俏端着果酒过去斡旋:“夫人今日怎么如此生疏,都不过去同家母闲聊,方才母亲还念叨您了,可别因后辈小事心生芥蒂了才好。”
“哎哟,俏丫头你可别心生芥蒂才好。”国舅夫人讪讪笑着,在她心里沈俏大方得体,是她最标准的儿媳人选,甚至有时也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她,三番五次让谢章怀往将军府跑,为的就是不让二人感情生分了,日后好同将军夫人商定婚事,本以为好事即成,可偏偏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沈墨兰,还把儿子给迷得七荤八素!
她也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那女人不是善茬,更何况还是沈将军的私生女,她是绝不容许这样的女子嫁入国舅府的。
沈俏拉着国舅夫人的手替谢章怀说了不少好话,国舅夫人这才消了气,高高兴兴地加入了贵妇们的茶话会。
“哎,果然母亲还是最听你劝。”国舅夫人一离开,谢章怀才敢松了口气,四处张望,“对了俏丫头,墨兰妹妹呢?”
他这一问正中沈俏下怀,她想起后花园的两人,遂笑道:“刚才我见三妹去了后花园,这会儿兴许在园中赏花吧。”
谢章怀以为沈墨兰一定是刚才因他而受了委屈,所以才去后花园散散心,于是连忙起身赶去后花园了。
沈俏若有所思地晃着小酒杯,她倒要看看,沈墨兰一会儿该怎么收场。
果然,等谢章怀满心欢喜地跑到后花园,看见的是凉亭下眉来眼去的两人。只觉得仿佛晴天霹雳,谢章怀愣在原地,再难前进一步。
他扶着树干,疲惫感渐渐袭遍全身。墨兰妹妹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也许......也许只是他误会了......
他试着说服自己,可是一抬头,那画面刺得他的眼仁生疼生疼的。于是血气一涌,怒不可遏地冲进亭下,一把抓住沈墨兰细嫩的手腕,将她整只手从睿王的大掌下猛地拖出,双目猩红,狠狠瞪着睿王。
“谢章怀!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沈墨兰发出细细一声惊呼,挣扎着甩开谢章怀的手。
谢章怀拧着眉,怕弄疼了她,终是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大胆!”睿王身后的侍卫正欲拔剑,却被睿王抬扇一格,示意他退下。
睿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挑眉道:“谢二少爷对待美人如此孟浪,就不怕唐突了美人么?”
对方是王爷,谢章怀虽然恼羞成怒,但还不至于完全失了理智,后退行礼:“禀王爷,墨兰妹妹身体不太好,受不得寒,况且沈夫人也正寻她,我等就先告辞了,还望王爷海涵。”
睿王蔑了谢章怀一眼,手指把玩着扇坠子:“请便。”
被谢章怀坏了好事,沈墨兰心里虽气的不行,但她现在还不能完全踹开谢章怀,只好装出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眼泪啪嗒啪嗒直落,把所有的错都往睿王身上推,说是睿王约她到后花园,没想到竟是为行轻薄之事,她不敢反抗,幸而章怀哥哥及时出现,这才救她脱困。
爱情容易冲昏人的头脑,再配上沈墨兰精湛的演技,谢章怀见她梨花带雨,内心瞬间软了七分。
*
“方才那一出戏,不知妹妹觉得如何?”沈俏斜依着水榭的美人靠,慢慢转着手里的绢扇,看向来人时略微泛白的嘴唇牵起一抹笑。
“果然是你。”沈墨兰强忍怒意,反言讥讽:“被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冷落,姐姐心里定是难受极了吧?”
此时水榭里只有她们两人,沈俏站起身,亭亭窈窕的身姿比沈墨兰还高出些许,两人站得极近,近得沈墨兰能完全看清沈俏眼睛里的丝丝寒意。
“姐姐这是什么神情?恼怒了么?”沈墨兰不免得意,“姐姐可是一向喜欢故作清高,又是人人称道的闺阁典范,这般模样教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沈俏忍不住笑了,沈墨兰虽然三观扭曲,但终于说对了一句话,为了贴合宿主的身份,她的确时时刻刻都在故作清高。沈墨兰明明见她怒不可遏,却突然笑了起来,心中一阵诡异:“你笑什么?”
沈俏伸出戴着绿指环的右手,往湖岸方向指了指:“妹妹可认得那攀附在夹竹桃上的藤蔓是什么花?”
那一簇簇丝状的浅黄花瓣,沈墨兰不是没有见过,冷哼一声:“不就是菟丝花么?”
“是啊。”沈俏叹了口气,看着那一团团菟丝花,“这种花需要攀附其他植株,靠着不断吸取不属于自己的养分才能活下来,被依附的植株日渐走向死亡,而它也越发根深叶茂。妹妹不觉得,这花和某个人极为相似吗?”
“父亲疼你,谢章怀全心全意爱你,妹妹现在就像那些开得旺盛的菟丝花,但对于妹妹来说,这还远远不够,我猜妹妹下一步,应该是准备将花藤伸向睿王身上吧?”
“你!你......敢羞辱我?!”沈墨兰抬手朝着沈俏脸颊招呼过去,响亮的耳光声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
倒不是沈墨兰心慈手软,而是就在他抬手的时候忽然看见睿王和七皇子两人正沿着湖岸朝这边走来。她习惯了以柔弱来博取异性的怜爱,遂在手掌落下去前及时悬崖勒马。
她那白皙的腕子也适时的被沈俏捉住。沈俏见她神色大变,那双杏眼忽就漾出水光来,不禁冷笑:“怎么不动手了?又打算演一出苦情戏给别人看吗?那我不介意帮一帮你!”
啪——
这一巴掌打得利落响亮,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里,沈墨兰捂住火辣辣的脸蛋,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俏。
她没想到沈俏不仅看穿她的想法,甚至还趾高气昂地给了她一耳光。既然如此,那她的耳光也不能白挨,沈墨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脚踩过美人靠,噗通一声跳往湖里。
她本是习武之人,动作极快,沈俏即便想拦也拦不住。
水里涌起一阵阵水花,沈墨兰在水中不停挣扎,两手慌忙拍打水面,嘴里断断续续大喊救命。沈俏一回头,果然就看见睿王和尹渊往这边疾步而来。
罢了,不过逢场作戏,谁不会呢?
心念电转间,沈俏提着裙裾出了水榭,赶到睿王和尹渊面前,慌忙将身子一福:“二妹不慎掉进水里,可恨臣女也不善水,还请王爷和殿下救救二妹!”
睿王折扇一合,见那水里扑腾的女子有些眼熟,忙让身后的侍从下水救人。尹渊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沈俏,又瞥了一眼水里的女子,只摇头一笑。他没有下令救人,身后的随从也效仿他,静静地在岸边看热闹。
沈墨兰被救上岸,嘴里呛出几口带着泥味儿的湖水,指着沈俏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感情之事不能强求,章怀哥哥喜欢谁那是他的事,姐姐何故偏拿我撒气?”
睿王感觉信息量有点大,摇着扇子笑道:“你姐姐拿你撒气?这就怪了,她若拿你撒气,又何必来求我们救你?”
沈俏痛惜地摇头:“二妹,你真是糊涂了。你在丹青宴上作弊,让将军府丢了脸面,方才我不过是训斥了你几句而已,你便气不过,寻死觅活往水里跳,害我一颗心到现在都还悬着,现在你却反口污蔑姐姐,当真是寒了姐姐的心!”
说罢,掏出丝绢碰了碰眼角,再次朝睿王和尹渊福了福身子:“都是将军府的家事,让王爷和殿下见笑了。”
她是否在丹青宴上作弊尚无定论,但被沈俏这么一引导,旁人难免会觉得这作妹妹的德行有亏,反而作姐姐的识大体。
沈墨兰脸都气绿了,她耳光也挨了,水也跳了,到头来污蔑不成反被沈俏将了一军。
怎么会这样?她何时竟连个病秧子都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