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菱冲得急,没拿她的宝贝防雨斗笠,细雨打在身上,眼看着外面的夹衫就湿了,便立刻跑到树下去躲雨。
果然是“马上就来”。
一会会儿功夫,周向文抱着一个大包裹跑了过来。看他踉踉跄跄的样子,包裹里头的东西应该很沉。
树边有块大石头,被雨水打得晶亮。周向文也不顾湿滑,一屁古坐在石头上。
“何姑娘,找找呢?”
他小心翼翼打包裹,里面装的竟然是《大靖律法》。
当然了,《大靖律法》一共三十卷,周向文也搬不了这么多,他匆忙之下把《户律》七卷都给搂过来了。
《户律》在大靖律法中事关户籍、宗族、田地、赋税、婚姻等等,是和老百姓关系最密切的律法。周向文要找的关于婚约备案的条款,就在这《户律》的七卷里头。
何元菱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大靖律法的书卷。
她将裙子一捞,很不文雅地蹲了下来,盯着周向文翻那《户律》。
靖高祖只说大靖律法里有这一条,但却没说是哪一卷哪一条。何元菱不敢动手帮忙,她要给周向文“胜算在握”的信心,一动手可就露怯了。
“这卷!”
周向文抽出一本,封皮上写着《婚姻》二字。
“是第几条?”周向文一边翻一边问。
何元菱镇定极了,不慌不忙道:“第几条我倒也没记,你往中间翻翻呢?”
周向文可是非常优秀的读书人,翻书这种最有心得了,哗哗哗,何元菱都来不及看清书页上写的都是什么,已经一页一页翻了过去。
“有了!”周向文突然大声一喝,停在了其中一页,“第二十七条,你看!”
“哦,对哦,就是这个!”
何元菱也已经看到了他手指的条款,赶紧附和。
其实已经在《婚姻》卷的最后几页,但周向文正扑在书卷上逐字逐句地研究,哪里管得上何元菱说的那些细节。
越看越激动,越激动越看。
短短数十字的话,周向文反复看了好几遍,甚至轻轻念出声来。
念着念着,他深陷的眼窝里就流出泪来。
“可以……真的可以……”他喃喃地,却不是说给何元菱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在经历了人间最最悲伤的生离死别后,他孤独而艰难地想为心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可却如蚍蜉撼树,迷茫不见前程。
今天,这个陌生姑娘的到来,如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一抹光亮。
何元菱道:“你就按这二十七条的规定,写状纸提到县衙去。不过,我们要把姓包的宗桑一顿乱棍打到不能翻身,这个还缺点儿份量……”
周向文已是心服口服,抬眼望着何元菱:“你还有后手?”
“这后手,也得你去办。”何元菱笑道。
“尽管说。”
何元菱便将包家嫡女由二太太做主许配给傻子,而白城庵的正妻很可能被蒙在鼓里的事儿给说了。
“心如止水的女人,也许会对男人万般失望,再也不愿意看一眼,但绝不会眼见着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
周向文懂了:“你的意思,我去一趟白城庵?”
“可有困难?”
周向文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坚定:“困难本就是用来克服的。”
这倔劲儿,不愧是周向文。但何元菱要的是“万无一失”。
“有自信,还得有计谋。白城庵是包家的家庙,又是尼姑庵,包夫人多半是被软禁着,不得见人,你确定你能进去?”
“自然能。”
周向文将七卷《户律》扎好,从石头上站起,身后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姑丈每隔三天给白城庵送瓜果蔬菜,明天正好要去,我便装成他下手,很容易便能去。”
这倒是巧了。
看来阳湖县和永清镇离得近,便有这些千丝万缕的往来。包家虽是根基深,也不过靠着有权有势,百姓们若有意联手,搞不好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我们分头行动。你快回家写状纸,我去毛记茶馆等你,拿到状纸,我立即上路,天黑之前不晓得能不能赶到省城。”
“省城?天黑前?”周向文竟然被她的幼稚逗笑了。
自从张家姑娘被强抢到包家,周向文这是第一次被逗笑。
“你怎么去?靠两条腿走路?”周向文望着她沾满泥泞的鞋。
何元菱不介意,本来就是田埂上走到县城的,再走去省城算什么。
“不然呢?”何元菱反问。
“你现在出发,不吃不喝不歇脚,明天这个时候也许可以到达省城。”
“啊!这么远?”何元菱是真没想到。
转念一想,周向文是童生,应该去省城参加过院试,又数次试图前往省城告状,这路程他的确应该很熟悉。
想这周向文,若不是经历这遭变故,他本该在长州府的府学读书,准备今年秋天的秋闱。
造化弄人,命运的确残酷。不仅无法继续前往府学读书,还背负着深仇大恨、如蝼蚁般苟延残喘。
“你雇个车吧。天黑前应该可以到。”周向文道。
“这……”何元菱想起自己只带了一百文出门,喝茶已经花了三文,再去省城,总得填饱肚子,还要夜间投宿,不由问,“雇一趟车多少钱?省城投宿又要多少钱?”
周向文道:“雇车去省城,约摸五十文,投宿约一百文。”
何元菱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老人家总说穷人富盘缠,这古代出门,比现代旅游还贵啊。
“钱不够?”周向文看她表情已是猜到,提了包裹道,“你去茶馆,回头我送状纸给你,一道把钱也带过来。”
“好,算我借你的。回头我一定还。”
话音未落,大树后面突然传出一声低吼:“可算逮到你们了!”
何元菱和周向文俱是一惊,不由循声望去,发现周铁匠鼓着一身腱子肉,正狠狠地盯着他们。
“爹!”周向文脸色煞白,声音都颤抖了。
他不怕苦、不怕死,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告状,连累了父母亲。
“我就知道,这丫头前脚一走,你后脚就跑出门,一定有猫腻!”
周铁匠的眼神望向了何元菱,冷冷地审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