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的?生母是今上的?元后,可先皇后在他七岁那年便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故去,他自此再也没了?依仗。
然而元配嫡子,向来身份贵重,除了?同?胞弟兄,无人?能匹。既如此,为?何他不?是东宫之主?
秦山芙不?解,向韩昼问道?:“既是身份最贵重的?皇子,为?何不?被立为?太子?莫不?是本朝立贤不?立嫡?”
韩昼摇头哂笑,“姑娘也算是与晋王打过交道?的?,你瞧晋王殿下可是那碌碌平庸之辈?”
秦山芙不?发表意见。平庸不?平庸不?知道?,反正这位殿下性?子阴沉倒是真的?。不?过看他做主将韩老爷调去贺州审案,可以窥见是个不?拘泥于旧规的?果决之人?。
韩昼继续道?:“晋王殿下不?是庸才,但当今东宫,与晋王相比身份也差不?了?太远。太子是今上的?长子,先于晋王两年由曹贵妃所出,元后崩逝之后,曹贵妃便被扶为?继后,其子便有了?嫡子的?身份。今上对外称长子仁德,本朝太宗时期既有立长不?立嫡的?先例,眼下正好?有个嫡长子,自然是立其为?东宫太子。”
“这岂不?是偷换概念?这算哪门子的?嫡长子,难道?就?无人?为?晋王争辩一番?本就?身份尊贵,又是于国有恩的?先皇后之子,难道?朝中?无一人?为?其说话?”
“有过,但为?晋王说了?话的?老臣,不?是被敲打,就?是被贬黜,久而久之,便无人?再忤逆今上的?意思?了?。”
秦山芙无言以对了?。
是啊,礼法再大,哪大得过皇帝的?意思??更何况太子的?出身也并非不?合礼法,只是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罢了?。
既然是可左可右的?事情?,皇帝没有选择晋王做储君,肯定有什么深意在里头。然而天家?的?事大多水深,恐怕连晋王自己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父皇心里真实的?想法。
然而这到底是晋王自己的?事,秦山芙回过神来又问道?:“你说这些,可与晋王这次找我的?事情?有关?”
韩昼不?答,却是问她:“姑娘先告诉我,晋王此次要?你查案,查的?可是一位患有喘喝之症的?公子亡故之事?”
“正是!”秦山芙惊喜抚掌,“可是晋王殿下跟我说个案情?也遮遮掩掩。我只知这位公子去了?一个宴会跟人?争执,争执不?过被人?推了?一把,激出了?病症而死。而这案子里的?几人?到底什么关系,当日事发时又是什么个情?况,晋王只字不?提。”
韩昼闻言便沉了?表情?,“既然是这件事,那确实干系甚大。”
“我也知道?晋王所托无小事。可是不?告诉我全部实情?,我又如何给他出主意?”
“我晓得姑娘的?意思?。只是,具体的?案情?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跟姑娘捋一捋与这个案件相关的?人?物关系,听完之后,或许你就?知道?该从哪里突破了?。”
秦山芙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殷勤地?给他添茶倒水,“有劳韩公子,韩公子请讲!”
韩昼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上一回被她这么热情?地?对待,似乎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不?知他底细的?时候。
韩昼有些怅然,心想只有她有求于他之时才会如此殷勤。他望着斟得过满的?茶杯愣了?神,却又忽然释然了?。
既然如此,他便竭尽所能帮她助她,让她终有一日离不?开他好?了?。
这百折千回的?心思?自是不?能告诉她的?,他兀自笑了?下,小心翼翼端起她添的?茶水小小抿了?一口。
“先说此处亡故了?的?那位公子吧。那位公子,是宁平侯家?的?世子沈束。打人?的?那位,则是靖成侯家?的?二公子范缙,与我有些交情?。范缙虽未被正式立为?世子,但因?靖成侯子嗣凋零,只有他一个嫡子,日后八成是要?让范缙袭爵的?。”
秦山芙哦了?一声?,都是权贵嘛。
韩昼继续道?,“宁平侯与靖成侯,皆是在朝中?掌实权的?勋贵人?家?。宁平侯掌外务部,管着洋人?的?一干事务,与洋人?关系密切。靖成侯则掌兵部,涉军/政,这个的?重要?
性?,想必姑娘晓得。”
秦山芙细细想着,小声?问,“宁平侯与洋人?交往过密,那八成就?是太子党了?。那靖成侯呢?他支持晋王?”
韩昼摇摇头,“靖成侯因?掌军政中?/枢,位置敏感,眼下谁都不?站,持中?立观望态度。”
“所以……无论太子还是晋王,都想拉拢靖成侯?”
“没错。所以两家?出了?这种事,太子一直压着宁平侯府大事化小,不?要?执意揪着不?放,而宁平侯府竟也真的?没有要?靖成侯府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为?何?死了?一个世子,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因?为?宁平侯还有其他嫡子。虽说原配只留了?沈束这一个儿子,可原配之后的?续弦,又为?宁平侯添了?嫡子,但因?年龄太小,做不?了?侯府世子。”
秦山芙忽觉有些心寒,“什么嫡子庶子的?,难道?不?都是自己的?儿子?不?过照这么说的?话,苦主愿意谅解高拿轻放,这两家?不?就?没有什么可争的?了??那为?何晋王殿下还要?找我呢?”
“那大概是因?为?宁平侯府这个续弦夫人?的?身份不?一般。”韩昼解释道?,“宁平侯府如今的?这位夫人?,母姓为?曹,正是当今皇后的?胞妹,太子的?姨母。”
秦山芙只觉这里面关系繁杂,一时有点懵。
“所以……或许晋王殿下的?本意并不?是给推人?的?范缙公子脱罪,而是……想将曹夫人?拉下水?!”
若生母失范甚至有牢狱之祸,其子势必无法袭爵,而依顺太子党的?宁平侯府也会跟着受连累,这结果自然是晋王喜闻乐见的?。
而如果能通过给曹夫人?定罪,顺便帮范缙洗去罪过,卖靖成侯一个天大的?人?情?,岂不?更是一石二鸟?
秦山芙终于想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关窍,一时坐不?住,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
“也就?是说,晋王今日找我去,其实是想问我,在律法上有没有可能实现这样一件事,那便是给曹夫人?定罪的?同?时,帮范缙公子脱罪!”
韩昼也
很好?奇,连忙问:“有可能么?”
秦山芙不?答,停住脚步低头思?索。韩昼生怕自己扰了?她的?思?路,在一旁也不?敢催问,连个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地?望着她。
良久,秦山芙抬头。
“是有可能的?。只要?有证据证明,沈束世子的?死亡,与曹夫人?的?行为?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即可。”
韩昼听不?懂了?,“可是,沈束世子不?是旧疾发作而死?据说是从小的?毛病,这病与曹夫人?无关。”
秦山芙也陷入沉思?,“所以,就?得再去问问晋王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上究竟有多少证据了?。”
然而,虽然这案情?仍是一团迷雾,但秦山芙此刻还是觉得有种江流入海的?豁然开朗之感。只要?找准了?方向不?至于瞎蒙乱猜,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心情?极好?地?对韩昼道?:“多谢韩公子为?我解惑。……不?过,你难道?是专程来京城为?我说这些的??”
韩昼见她目光灼灼,竟一时不?敢对视,别开眼去不?自在道?,“不?是秦姑娘说自己磕到头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么?虽说京城里的?这些事秦姑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我总是放心不?下,怕你又被人?问起一些事情?却不?知道?,再发生那晚的?事情?。”
秦山芙心里一软,轻声?问:“韩公子信我是磕到了?头,而不?是什么妖孽?”
韩昼望进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信。秦姑娘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秦山芙却也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我……”韩昼却说不?下去了?,偷偷握紧了?置于膝上的?手,“那晚韩某说的?话,字字真心,并非情?急之下的?搪塞之言。”
竟然是……这种原因?。
秦山芙一时失语,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客,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难有共情?,就?像是一个红尘之外的?冷眼看客,恐怕今生到死也难有她愿意托付的?归宿。
而
韩昼却也像是怕她说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生硬地?揭过这一话题:“罢了?,不?提这个。姑娘在京城有了?新的?身份,可是与白临县的?一切都再无瓜葛了??”
秦山芙也乐得不?继续方才的?话题,点头道?,“本就?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好?牵挂的?。”
“如此便好?办了?。”
“什么?”
“后来我遣衙门的?人?细细探查,最后查出纵火之人?,是齐夫人?。”
秦山芙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却是难以理解,“她……为?什么?”再怎么说,她不?也是原身的?亲生母亲么?
韩昼似乎还顾虑着她与齐夫人?之间的?关联,斟酌着合适的?措辞,踌躇道?:“齐夫人?也是被齐怜雪撺掇的?。齐夫人?爱女心切,即使?知道?齐怜雪非自己亲生,但眼见她重新被收监,便一时失了?神智。据她交待,说你占着她亲生女儿的?身子,与她离心离德,放火是想将你体内的?邪物逼出来,还她女儿。”
韩昼说完赶忙又补了?一句,“自然,她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秦山芙有些无奈,又问:“那……官府如何定这件事?”
“这便说来有趣了?。”韩昼弯起眉眼笑得幸灾乐祸,“我爹随姑娘审了?几次案子,如今也学会仔细看律条了?。可惜我爹资质不?佳,他翻了?几遍书,琢磨了?整整一晚,都在犹豫是该定谋杀还是纵火。”
秦山芙一下子就?想到韩老爷眉头皱得跟个小山包一样的?纠结样,没忍住笑出声?,“那最后可是想明白了??”
“这是自然。我爹细细思?量过,谋杀只害一人?,而纵火却会连累无辜之人?的?身家?性?命,两相权衡之下,于是就?给齐夫人?定了?纵火罪;齐怜雪因?试图装疯逃脱罪责,之后仍有作恶的?想法,就?改判为?斩刑,此二人?不?日将问斩。”
不?错,韩老爷如今还会学会往深了?想罪名背后试图保护什么法益这样的?问题了?,孺子可教也。只是这案子毕竟与她切身相关,秦
山芙听完半晌沉默,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齐怜雪与齐家?人?对原身属实算不?得好?,如果照原书里的?剧情?发展,原身早已尸身凉透,甚至死后都得不?到最起码的?体面与尊重。可是她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可到底是犯了?杀人?放火的?大罪,如今落得如此结局,也算罪有应得。
“对了?,不?是说蕊环她们也来了??她们在哪?”
韩昼摸摸鼻尖,“蕊环姑娘本要?来,但因?腿伤未愈,不?便远行,我就?让她先待在白临县了?。方才那样说,是为?了?找个借口,让窦大人?放姑娘出来跟我说几句话。”
秦山芙了?然,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在京城也顾不?了?她,白临县本就?是她的?家?,在那先待一阵子等这个案子完了?再说。……那韩公子你呢?何时回去?”
韩昼莞尔一笑,“韩某无闲事牵绊,来去自由,白临县无趣得紧,就?准备在京城常驻了?,既能随时跟祖父请安,也能与二三好?友小聚,妙哉。”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办案时用得上自己,他也能帮衬一二。只是这样的?心意说出来就?变了?味,他按下不?提,只作闲散浪荡状宽她的?心。
秦山芙却是真以为?他是想来京城小住,又想到什么,打趣他,“既然蕊环来找我的?事情?是诓窦大人?的?,那给我置了?住处,怕也是假的?了??”
韩昼怔了?一下,犹豫片刻,低声?道?:“这个是真的?。”
这下却是轮到秦山芙意外了?。
韩昼最爱看她惊讶的?神情?,心间柔意漫过,莞尔一笑。
“姑娘才华卓群,既然白临县的?铺子被人?毁于一旦,那合该在京城再置一间讼师馆,更上一层楼才是。韩某在一处繁华地?段为?姑娘备下了?铺面,只待秦讼师此番出手得卢,名震京师之时,再为?讼师馆行香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