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此篇番外非常非常狗血,慎入。 沐华殿里金碧辉煌,殿中央的八角香炉氤氲着白烟,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面目呆滞地坐着,动作僵硬地拨了拨炭火盆,奄奄一息的炭火旺了些,但殿里依旧很冷。
“咳咳…”余浮放下一枚棋子,掩唇咳了几声,可喉中的痒意却仍旧难以忍受,便伸手去端一边的茶杯,抬起的手腕间有条半透明的链子闪过银色光泽,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脖子、手腕、脚踝上都有,以一种绝对屈辱的姿态,将他禁锢着,随着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茶水已经凉了,喝下去并没有缓解,反而使得痒意更甚,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搅碎再咳出来。
他咳得惊天动地,浑身不住颤抖,脊背弓着,脸色煞白,泛红的眼尾溢满了泪水,然而在他周围的人却浑然不觉,或呆滞站立或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余浮知道他们只是用人尸炼出来的傀儡,即便他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余浮渐渐缓了过来,用指尖揩去嘴角的血,无奈地笑了笑,微眯的眸中漾着细碎的光,看起来苍白又脆弱。
又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余浮冻得指尖发青,顿了一会儿才落下另一枚黑子,他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时间过得很慢,不,或者说他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漫长得刻骨铭心,长过了之前的好几辈子。
好在还有东西打发时间,即便他早已厌倦。
余浮恹恹地托腮,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枚黑子,冥思苦想下一步。
“啪嗒。”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他身侧伸出来,放下棋子后,顺势按在了他放在棋盘边的手上。
这手非常冰,好似手背上压了坨千年寒冰,冻得余浮打了个哆嗦。
“冷?”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奚衍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他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潮湿的寒气。
“不冷。”余浮没有回头,淡淡道。
“呵。”很短促的笑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戏谑,按在手背上的手移动到肩头,强行把余浮转了过去,两人面对着面。
奚衍长着相当英俊的一张脸,眉眼深邃棱角分明,然而眉目间却隐隐透着股邪气,明明是笑着,可目光却是冷的。
奚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垂着眸子的人,声音漫不经心:“就穿这么点,你故意的?”
余浮摇头:“不是。”
颈间突然卡上了一只手,奚衍掐着他的咽喉,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声音有些狠戾:“就这么不想见我?连话也不愿多说?”
余浮呼吸有些困难,却依旧垂着眼,面上毫无波澜。
奚衍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一时间心头烧上股无名邪火,他眼里蕴着痛恨,手指猝然用力,只要再用力一点,掌心这纤细的颈项就会像脆弱的花枝般,一折就断。
余浮的脸越来越白,窒息带来的恐惧被他尽数压在心里,满脸俱是倔强。
呼——
手松开了,空气涌入几近枯竭的肺部,宛若溺水的人乍然得救,余浮一手抚在心口,大口喘息着,紧接着是新一轮更加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太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
奚衍的表情甚至是温柔的,他微笑着,温情款款抚着余浮的背为他顺气,恋人一样轻声哄他:“抱歉,方才没控制住,莫要生我的气。”说着抬手将他一缕散发拨到耳后,“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余浮有一瞬间的怔愣,记得,他太记得了!
那时他刚被送到这个世界,然后系统便告诉他将要有一个灭世的魔头降生,而他的任务是渡魔,将魔头引到正途。
然而系统的嘴,骗人的鬼,这任务本就足够艰难,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任务的走向变得十分诡异,且因为规则的影响,他还必须遵守原世界的人设,不能ooc。
奚衍见他不言,眸子迅速翻涌出刻骨冷意,沉沉的黑雾有如实质般覆上瞳孔,山雨欲来。
可须臾冷意散了,他清浅一笑,抬手为他擦掉眼角咳出的泪,对他嘴角的血迹视而不见,温声道:“就知道你会忘——今天是你我相遇的日子啊,二十年前,你路过极恶之渊,将初生的我带了回去。”说完紧紧盯着余浮的表情,似是他的任何一个极细微的表情都不想放过。
余浮抿着唇,神情无悲无喜。
奚衍的眸子越来越冷,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冷笑:“你当然不愿记得…”他直视着余浮眼睛,语气戏谑,“我可是神君这一生——‘唯一’的错误呢。”
“神君隰华,盘古开天辟地后混沌中开出的第一朵红莲,上古神祗凋零后世间最后一位神,与天同寿至高无上,享尽世人敬仰,只可惜…”
正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忍不住大笑起来:“只可惜愚蠢至极,竟然异想天开想要渡魔,哈哈哈哈……”
奚衍,集至鸿蒙起数万万年来世间一切罪恶衍生出的魔,初生的那刻,极恶之渊上方的天空如血染般殷红一片,九十九只冥界异兽鬼鸢围绕着中心那风暴凝成的漩涡哀啼盘旋,来自西方灵山的丧钟足足敲了十二下,预示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王将要诞生。
神君隰华循迹而至,却不知为何没有将魔物扼杀,还带回了一个稚嫩的孩童。
奚衍笑够了,笑容一点点散去,右手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个圈,空气中荡出水波般的纹路,须臾一面镜子凭空出现,“既然师父不愿说话,那不如我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余浮抬头,在看到镜中的景象后,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死灰般难看。
他看到了昆仑下炼狱般的人世,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无数屋舍被大火吞噬,烟雾弥漫,成千上万阴森扭曲的九幽魔物驱逐着幸存者,将他们撕碎吞噬,火光映衬着无数张恐惧惨白的脸。
余浮看到有个女子被魔物砍倒撕碎,而她怀里的婴儿被咬碎吞下,她临死前的绝望惨呼甚至通过无声的镜像深深刺入他心里,将他的心剜得支离破碎。
大雪不停地下,盖住鲜血后又被染红,凹凸不平的雪地下埋着无数的冻骨,无数残肢断臂支楞着,犹如枯槁的草木残骸。
奚衍看着浑身颤抖说不出话的人,嗓音愉悦:“怎么样,有趣吗?”
余浮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会这样?”
奚衍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声道:“嘘,别急,更有趣的在后面呢?”说完长袖一挥,镜中景象有了变化。
余浮看到了冥河上的天刑台,他曾亲手将奚衍缚在上面,令天雷裂其魂魄,天火焚其元神。
后来他自己站到了台上,亲手碎了自己的神格。
而现在天刑台上缚着一人,或许不能说是人了,只是一团人形血肉,他跪伏着,身体破烂不堪,头低低垂下,身体的每一处骨节被用带着利刺的锁链锁住,鲜血早已干涸,身周一大片凝固的黑紫色。
这是隰华曾经最好的朋友昭陵,一直以来都认为魔不可渡只能铲除,自奚衍幼年起便对其不假辞色,还多次差点将他置于死地。
奚衍眯着眼,似笑非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吗?”
余浮闭上了眼。
奚衍好整以暇:“我告诉那些人,我只想要昭陵的命,然后他们就把作为庇护神的昭陵仙君送上了天刑台上…”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你看,人啊…是多么愚蠢又自私。”
余浮怒目微张:“可是你也没有放过他们。”
奚衍挑起眉,理所当然:“我是魔,魔头会信守承诺吗?”
余浮难以置信地抬头,“你…咳咳咳……”
他咳得又急又凶,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奚衍冷漠地注视他,挥手又换了个画面,镜中是为了利益自相残杀的人类,他强迫余浮去看,眸色残忍:“满意你看到的吗?师父?”
这些便是你当初宁愿碎了神格也要保全的人。
余浮咳出了一大口粘稠的血,泛着神灵特有的淡金光泽的深红色喷洒在衣襟上。
他咳到浑身痉挛,牵动着身上的锁链哗啦啦响,奚衍抬眸,看到他身上战栗的锁链,有些懊恼:“啊呀,差点忘了。”旋即手在空中一划,余浮身体一松,所有的锁链都断开了。
奚衍将虚脱的人拉到怀里,用厚厚的狐裘裹住,呼着热气的气声蹭在他耳畔,出乎意料的亲昵:“师父,乖一些,我不锁你了。”
余浮任他搂着,神色空白茫然,他的神格早已碎了,现在身上没有任何神力,恐怕连一般的人类都不如,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尸傀看着,奚衍锁住他,与其说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不如说是羞辱来的更贴切些。
*
大病来的气势汹汹,余浮几乎病得下不了床,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他又梦到了奚衍小时候,梦到他天真无邪的眼神,小小的孩子歪歪斜斜地学走路,摔痛了还会哭。
渐渐地孩子长大了,他教他读书教他为善,还不算少年的人满腔热情,势要做一名受人敬仰的英雄。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从少年愈发的寡言和眸中越来越浓烈的不甘开始的。
年幼的孩子或许看不懂外人眼中的畏惧与憎恶,但随着年龄增长,众人的一切防备和恶意都足够摧毁他敏感的心。
到后来的一次次被冤枉,一次次的千夫所指,这种不甘与愤怒一层层厚积待发。
生而为魔,在别人眼里哪怕连呼吸都是错的。
十数年积压的怨念终于在某一日爆发,饱尝恶意的孩子终究不负众望,在一次次绝望后涅槃成魔。
梦境颠来倒去,余浮仿佛又站到了极恶之渊上,断崖下的青年黑发赤瞳,脸上爬满红色的邪气纹路,长发张狂地飞舞着,衣襟被戾气冲得翻飞作响,他一击打碎了九幽炼狱的封印,顿时风云变色,大地轰隆震颤着,天空变成了妖邪的深紫色,数万魔物卷着死亡恐惧争相而出。
余浮想要阻止,可动弹不得,话音全部堵在喉咙里,眼看着他献祭灵魂,永坠魔道。
*
睡着的人脸色痛苦至极,奚衍立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人,他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衣摆下方浸染了粘稠暗色,不住往下淌着血,地板上淋漓了一片深红。
他静静伫立了许久,看到那人愈发痛苦的神色,终于动了动手指,待屋子四周面目呆滞的尸傀们动作僵硬地退下后,爬上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那人颈窝里,像是濒临窒息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甘甜的氧气,大口地呼吸着,胸腔因过度被填满而剧烈跳动,一下一下,让他不至于以为自己已经身死魂灭。
余浮的梦境很乱,迷糊中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喃喃:“我已身处地狱,你渡不了我。”
日子过得悄无声息,每一秒都毫无生气。
余浮的病反反复复,眼见着冬天快过去了也不见得痊愈,这天稍微有些好转,奚衍抱着他坐在花园的亭子里透气。
亭子四周挂了厚实的帷帘,外头的雪还在不停地下,沉甸甸的雪花砸落下来,没有尽头似的,香炉里不知燃着什么熏香,薄烟婉转,缠绵在温暖的亭中,一寸寸催人安眠。
余浮冷白的脸半掩在狐裘下,露出来的半张脸恹恹的,不见一丝情绪。
奚衍却显得很有兴致,叫尸傀侍女撩开了一边帘子,对余浮说:“师父可要看花?”
余浮往外看了一眼,摇头:“寒冬腊月,哪有什么花?”
奚衍一笑,“当然有,不信你看。”
余浮转头,不知奚衍怎样动作,外面的雪迅速融化,树枝上抽出了碧绿的芽,枝丫上冒出圆圆的花骨朵,接着花苞由绿变粉,肉眼可见地绽放开来,没多久就开了满树桃花。
好似春风平地而起,一树接着一树蔓延开,一直到满园尽是绯丽桃花,风拂过时花枝摇曳,粉瓣翩翩跹跹,打着旋儿飘落,有一两片花瓣飘到亭中,落在余浮指尖。
余浮看着花瓣,眼里绽出些生机,他真身虽是混沌红莲,却爱桃花更甚。
“喜欢吗?”奚衍懒洋洋地托腮,凝视着他问。
余浮将花瓣拂落,在冷风中忍不住咳嗽,淡淡道:“不过障眼法而已。”
奚衍却不恼,命侍女放下帷帘,亭外的桃花在帷帘落下那瞬间尽数凋零,花树转眼间全部枯死,只剩下嶙峋的枯枝干尸般张牙舞爪。
奚衍重新把人揽到怀里,狎昵地吻在他颈后,轻声问:“身子好些了吗?”
余浮挣扎,却被毫不费力地按下,眉头皱得死紧:“你做什么?”
奚衍嗓音低哑,抱他的手愈发紧,眸色奇异而旖旎:“神君大人,你不是要渡魔吗?那你有没有听说过——”
他高挺的鼻尖轻轻蹭着余浮,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廓,轻佻热烈的气息带出剩下的话语:“——渎神。”
余浮来不及错愕,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一眨眼的时间便瞬移到房里,身体被重重压在了床上。
接下来的记忆颠错乱,余浮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混乱中奚衍闷哼了一声,锁骨附近出现了一处血痕,黑紫的血渗出来,伤口处冒着黑色的魔气,看起来触目惊心。
奚衍俯视着身下人,抓住弄伤他的那只手,笑得邪气:“看到了吗?我连血都是黑色的,师父。”
话落又不管不顾地俯下了身……
雪停了,余浮那比凡人还要虚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他的房间换成了奚衍的寝房,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只有晚上他才会回来。
今晚的奚衍异常低气压,一言不发地上床躺在了余浮身边,侧身将他抱进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颈后,却没有做更逾矩的事。
“隰华,”奚衍忽然开口,“世人皆恨我怕我,望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呢?”
余浮没有回答,昏暗的帷帐里长久地静默着,直到身后的人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才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对不起……”
*
春日来得比料想中的快,暖金的光芒从屋外泼洒进来,屋里的火炉却还迟迟没有撤下。
奚衍的魔性愈发深重,可也越来越依赖余浮,余浮被他纠缠了一整夜,翌日醒来时身边却已没有人了。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花园,里面的花树是重新栽种的,在第一缕春风里抽出了嫩芽,过不久便能开花了。
屋子里没有人傀守着,大概是奚衍觉得没有必要了,余浮一人静静地坐着下棋,等着黑夜的降临。
当天边的最后一缕光明被黑暗吞噬,余浮脑海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系统的音调依旧平淡:“宿主,时间到了。”
人世依旧荒芜,春天的到来并没有带来生的希望,泥土下埋着腐烂的尸体,惨死的人化为了怨灵,徘徊人世,哀啼不止。食腐的鸟兽被魔气浸染变异,与魔物一同游荡着,寻找生人的气息。
人世以西,奚衍慵懒地坐在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兽上,被成千上万的魔物簇拥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的人,嘴边勾着抹讽刺的笑。
“魔头,吾等今日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领头之人长剑御空,一脸决然。
他身后还立着无数各种门派的人,大概是那些苟延残喘的门派聚到了一起,都那么久了,人都快死绝了,还不死心。
不怕死的人接二连三地站出来,脸上挂着刻骨的仇恨,无不是在咒他如何不得好死,奚衍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半阖着眸神色萎靡,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
不知谁开了口:“还有虚伪卑鄙的堕神隰华,若不是他,这魔头如何能活到今日!只恨天罚未至,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奚衍睁开了眼睛。
“对!若不是他,我们何以陷入这般境地?”
“呸,假仁假义的神,枉我们以前如此敬拜!”
“听说他还和这个魔头师徒淫.乱,光是想想就恶心至极……”
接下来便是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眸中的兴味渐渐冰冷,奚衍抬了抬手,站在队伍最前说得最凶的一人突然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咽喉,凌空被提了起来。
那人面色紫涨双目暴凸,两手不停地抠着喉咙,双脚在空中狠命地踢蹬,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奚衍面带冷笑,五指骤然合拢,同一时刻,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被掐住的人脖子扭成了个诡异的弧度,身体古怪地一抽,便软绵无力地从空中坠落,被下方等待多时的魔物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成了碎片,可怕的皮肉撕裂声混着吞咽声深刺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数不清的噩梦一瞬间席卷上他们的心间。
终于有人受不了尖叫出声,紧接着人群飞蛾扑火般向奚衍扑了过去。
余浮到的时候战势几乎一边倒,奚衍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蝼蚁,魔物肆意地捕食着猎物,残肢断臂混着淋漓鲜血糊满了大地,无数死不瞑目的脸惊恐着、咆哮着,充血的眼球被锋利的魔爪抠出,滚落在地面上,再被纷杂的脚步踏碎,陷入泥泞尘埃中。
这景象太过惨烈,说是无间地狱也不为过。
余浮悬浮在半空中,身体蒙着层微光,双眸微阖,手指结成一个繁复的咒印。
星星点点的光受到指引,从四面八方升起,如萤虫般缭绕在世间,这是他之前碎掉的神格。他闭着眼,神态安详,眉心现出一枚红莲印迹,逐渐凝成实质,从他眉心浮现出来。
这是他的本体,混沌之莲。
起先红莲只是个花骨朵,散着黯淡的光,但随着花朵绽开花瓣,一片两片,光芒愈盛,四散的光束照亮迷蒙的四周。
莲花一出,方圆百里内所有的魔物都感受到了神物的存在,贪婪的仰起丑陋的头颅,齐齐望向了半空中的余浮。
它们虽只是最低等的魔物,却有着对美好食物最敏感的感官,疯狂地向着余浮扑了过来。
奚衍在感受到混沌之莲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他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人。
红莲即将完全绽放,如烈日般发出耀眼的光,凡是靠近的魔物均被光芒碾作了齑粉。
“你要做什么?给我住手!”奚衍脸色极阴沉,挥手劈碎身周碍事的魔物,踏空跃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无论他如何施力,都不得而入。
余浮笼在圣洁的光晕里,苍白的脸色随着红莲绽放泛出淡淡红晕,倏然一阵仙乐不知从何而起,乐音时而高昂起伏,时而低沉婉转,是鸿蒙之混沌,开天辟地之磅礴,上古封神之壮阔,神祗凋零之哀婉,无数音符串连起来,道尽沧海桑田。
红莲已绽放到极致,余浮睁开眼,眸中映出他的生命本源,神色哀悯。
“隰华!”奚衍就在他三步之外,似乎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表情狰狞,“你给我住手,听见没有!”
余浮静默。
“就为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值得吗?”奚衍双目充血,恶狠狠地说。
天边变成了浓重的群青色,最尽头泛出几缕鱼肚白,少顷嫣红的血线拉开鱼腹,明暧浓艳的云翳霞光呼之欲出。
黎明已至,天,快要亮了。
余浮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那一刻,燃起了自己的神魂之火,红莲爆出明亮火焰,霎时间,人世间那无数星星点点的神格碎片,化为了一朵朵燃烧的火莲,从空中翩跹坠落,人间下起了一场肆意的火雨,沾染上的一切魔物一瞬间便被焚得灰飞烟灭。
红莲业火荼荼燃烧,伴着破碎扭曲的哀嚎,焚烧尽尘世的罪孽与恶业。
余浮被灵魂撕裂的痛楚包裹着,意识涣散,身体开始逐渐碎成光点。
不知是谁冲到了他身边,身上裹挟着烈火,颤抖着伸手来抱他,却只能触到破碎的光点。
“不!!!”那声音嘶哑难辨,余浮恍惚间竟听不出来是谁,他挣扎着张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是漫天的红莲业火,业火上立着个孤寂的身影,无数焦黑的手从地狱探出,凶恶地拉扯他,哀嚎着想要将他拖入炼狱。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潜意识觉得他此时一定痛苦到了极致,以至于连空气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系统开始发挥作用,余浮的记忆变得混乱起来,耳边那声音听起来心酸无比,竟触得他心中隐隐作痛,好像与记忆中谁的重叠在了一起,他努力想要看清,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禁不住困倦缓缓地闭上了眼。
奚衍徒劳地拢着怀里的最后一点光,神色癫狂,那光羸弱非常,任他如何也抓不住,他疯了般挥舞着手,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终于将那光拢入了掌心。
他疯魔地哭着笑着,将光攥得死紧,可掌心却忽然一烫,紧接着一股炙热顺着手臂迅速钻到他心口,在他心里燃起一蓬炽烈的火焰。
这火焰炽烈无比,仿佛万千把尖刀插入他的心脏,撕心裂肺的痛楚瞬息而至,奚衍跪倒在地,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春日降临,大地回春,一切事物重新燃起生命之火,荒芜的大地逐渐染上了绿色,枯死的树木长出了新芽,灿灿的花朵争相绽放,泥土下腐朽的枯骨露出地面,枉死的人死而复生,茫然地立在废墟边。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涤荡尽世间的污浊与秽气,爱与恨消弭,昭示着新生的朝阳冉冉东升,将来不及散尽的雨雾折射成绚丽的颜色。
奚衍的表情渐渐平静,赤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黑眸,蕴着茫然和无措。
不自觉地低下头,瞳孔中倒映出心头的红莲印迹。
这是……什么?
他张开五指又虚握,忽然仰起头看向雨过天晴的虚空,后知后觉地抚上心口,不明白为何心中空空荡荡,似是永远缺失了一块,再也无法填满。
神陨魔渡,情散魂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