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铭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当时的少年眸光明亮,仿佛一湾粼粼的湖水,而他的身影倒映其中,一不小心,就沉了进去。
倒数的天数很快变成了100,再从100变成85,64,32…到最后,连学校门口的倒数牌也只剩下薄薄的三页纸,高考就这样到来了。
学校在考试的前三天会按照惯例放假,给学生调整心态,放学的时候老范一直在絮絮地唠叨着,大家第一次没觉得烦。
老范手里拿了个小笔记本,这是他惯常用来记重要事情的本子,他看完一页,翻到下一张,翻书的时候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同学们一定要放好心态,心态很重要,不然上了考场,要是一紧张,会的都不会了。”
“最后一道大题不要怕,多审题多列公式,找到突破点,要是实在做不来,公式对了的话批卷老师也会酌情给分,千万不要空着。”
“要按监考老师的要求填涂答题卡,记住千万不要折叠,不然机器批卷的时候可能会识别不了…”
………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大家静静地听,末了又强调了一遍:“不要带少东西,2b铅笔中性笔这些多备几支,尤其是准考证,一定不能忘,考前一定要先检查好,每年都有学生来找老师说忘了准考证…”
等老范唠叨完已经是放学半小时后了,因为学校要用来作为考场,大家离开的时候需要把自己课桌里的东西带走,许铭侑低头收着书,一个人影靠在了自己桌角。
他抬头,把书包背到背上:“有事?”
余浮跟他一起往外走,问:“你在哪个考场?”
许铭侑回想了一下:“附中。”
余浮一听,立马就幸灾乐祸起来:“我就在本校,哇你运气也太不好了吧,附中多远呐,考点负责老师还是黑山老妖,啧啧。”
许铭侑不以为然:“在哪考不都一样吗?”
余浮心说好吧你是大佬对你来说可能脱了鞋用脚趾头考都能干倒一大票,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是。”他看着他的侧脸,“你有没有想好考哪个学校?”
两人此时正好走到楼下,许铭侑正想回答,忽听上方哗啦一声,无数雪白的纸片如同雪花般翩跹着飘落下来,转眼间地上就铺了一片,倒真有种银装素裹的感觉,同时又有充满了解脱、兴奋以及对未来的期待的欢呼声从楼上传来,一石惊起千层浪,像是在呼应,另一栋楼也响起了欢呼声,各种试卷报纸被从楼下扔了下来,有只纸飞机飞到了余浮脚下。
余浮弯腰捡起来,就听到黑山老妖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穿透力爆表:“怎么着还没考完就要造反呐?啊?十五班的那几个,我看到你们了,信不信我让你们打扫干净了才准走?”
楼上的人听到他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把头缩回去了,黑山老妖走到了楼下,叉着腰继续说:“我可记住你们几个了啊,要是没考好我一定拉你们回来罚洗厕所!”
他摇着头转过身来,看到站在后面的两人,背着手走了过来。
余浮一看到他就心塞,每次遇见他都要被训一顿,上次逃课还好巧不巧地被他抓了,在学校门口顶着书包站了整整一节课,被来来往往地学生行注目礼,可是现在人来了也不能躲不是,于是只能开口喊了声:“杨老师好。”
杨主任点头,面前的两个学生都是好苗子,只是平时有点不好管教罢了,尤其是许铭侑,说不定还能考个状元回来,他难得地露出点好脸色,对两人语重心长道:“好好考,就看这一次了,学校还等着你们争气呢。”
余浮看着他那努力想笑但又因不习惯而显得别扭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他还以为黑山老妖又会过来训他们一顿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了校门,余浮推着车,书包的背带从肩上滑了下来,一手把背带拉回原位后,并拢五指掌心对着许铭侑,“eonbaby,givemefive!”
许铭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但还是抬起了手,余浮正要把手凑上去,就见他手一转伸到了自己头上,在他的发顶揉了一下。
余浮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许铭侑看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别动。”
他在他头上拨弄了一番,捻了一张小纸片下来,拿到眼前一看,眉毛挑了起来,余浮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纸片虽小,上面却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从残余的部分来看,居然是一封情书!
还是一封三角恋多次求爱不得心如死灰下写的诀别书,说什么高三一别,以后再无相见之期,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他来照顾你,总之伤感得不行,直逼一出悲情的虐恋大戏。
余浮忍不住好笑,现在的人感情线都那么发达了吗?想起那时为爱流泪的郑远,不禁唏嘘,这人去了那么久都没有传点消息回来,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以后给他做洗脚工他都不要。
他回了家,爸妈和老顾连番上阵,给他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在家的三天里顾教授抽着时间给他做营养餐,连李静茹同志都跃跃欲试,吓得顾家三剑客赶紧找事给她做分散了她的精力,不然顾西昭同学就能因为卧床不起而光荣地名落孙山了。
6月初,暑气渐浓,全城高考。
考完那天,余浮走出考场,考场的大门外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除了翘首盼望自家孩子的家长,连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他刚出来还没看到来接自己的爸妈,就被一个拿着话筒不住抹汗的记者抓个正着。
“这位同学,我们能采访你一下吗?”
余浮回答着他的问题,目光不断地往人群中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对他招手的顾氏夫妻,开心地笑了起来,记者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眼睛,问题也不问了,夸到:“同学你长得真帅,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考完后就是等待成绩了,余浮一向不那么计较分数,只觉得一身轻松,他昏天黑地地蒙头睡了几天,又跟爷爷回老家避暑了小半月,这天正跟姑姑家的猫抢着玩具,老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李静茹同志非常激动,一点也没她平时知识分子的稳重与端庄,劈头就是一句:“啊啊啊儿子你查分数了没有!”
余浮正把手里的兔子布偶往前扔,傻猫七喜立马跳起来像狗一样地用嘴接住,又晃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兔子放他脚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再扔。
他虎摸了把猫头,换来七喜不满地啃咬,啃得一手都是口水,在猫毛上擦了擦手,把电话换到另一边没被震麻的耳朵:“还没,怎么了?”
“我刚刚收到了你的成绩,就前一分钟短信发过来的!”
余浮无端地被她的情绪带得期待了起来:“嗯?考得怎么样?”
李静茹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又震麻了他这边耳朵:“好!我儿子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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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浮考得不错,上s大完全没问题,s大在全国虽不是顶尖,但也排的上号,况且他爸妈都是学校的老师,家也在大学城里,会方便很多,又因着世界任务的要求,他也没打算过上其他学校,因此高考志愿填的并没有其他同学那么纠结。
填完志愿后他本想打电话问问许铭侑准备读哪,可不知道那人在忙什么,竟然一直没接电话,消息也不回,便作罢了,大佬的成绩,全国顶尖学府随便挑。
他这厢小日子过得潇洒,筹备着一个人的旅行,就等志愿结果出来后便出发,另一厢却愁云惨淡。
许铭侑看着床上的爷爷,明明是极瘦弱的老人,脸却病态地浮肿着,手背上扎着留置针,有干涸的血凝在胶管里,枯瘦的手上满是扎出的青紫针孔。
最近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医生说他肺部已经严重感染了,治愈的几率不大,只能尽量延长他的时间,不过可能也快到头了,劝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很疲倦,捏了捏眉心,耳鸣又心悸,头疼的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头颅内部敲打着,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像是随时会停跳般,一动就觉得浑身使不上劲,从旁边的水壶里倒了杯水出来,刚喝下一口,床上的老人就急促地喘息起来。
破风箱般的声音从他的肺部传出来,喉中如同堵了一口浓痰,“呼哧”声透过氧气罩变得有些沉闷,许铭侑紧急中按下了床头的呼叫装置,没一会儿护士与医生大步赶来,围在病床前,将他隔离了在外。
他眸中浓墨沉沉,看着医生动作迅速地进行着急救,护士从他身边跑进跑出,在医生明显地松了口气后,眼里才漾出一星半点的光彩。
主治医师把他叫到了一边,摘下了口罩,眉头皱在一起:“暂时救过来了,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时间可能就在这两天了,看看老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能解决就解决了,别让老人走得不安心。”
许铭侑回到了病房,愣愣地看着床上的老人,花白的鬓发很久没有打理了,有点凌乱,浮肿的面颊上长着褐色的老年斑,一双浑浊的眸子中是油尽灯枯的衰败,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息。
他抓住老人的手,小心地贴在脸上,轻声道:“爷爷,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老人迟钝地转过脸来,目光里有种难言的情绪,似是透过他看到了谁,一语未发,许铭侑却看懂了,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许铭侑拨通了许久没联系的号码,听筒传来那边人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下,道:“周叔,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