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扬晚上把狗带了回来,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小小的一只,还没肥皂个头大。
李东扬把它放在客厅的地毯上,肥皂好奇地过去闻了闻,动动鼻子。
狄然在厨房做饭,听到声音出来看。
她趴在地毯上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阿拉斯加的屁股,小狗打了一个喷嚏。
“叫八万吧。”李东扬说,“你一贯的取名风格。”
“不好听。”狄然嫌弃地说,“让我再想想。”
她端饭出来,四个菜都是李东扬爱吃的,李东扬给阿拉斯加整理好狗窝和吃的,洗手坐到桌前。
李东扬开了罐啤酒,狄然敲他手背:“能不能少喝点酒?老了要长啤酒肚的。”
他虽然应酬不多,却常常请员工聚餐,久而久之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平日也没什么时间运动,虽然因为年轻身材管理尚且不难,可狄然总担心他年纪大了发福长出油腻腻的啤酒肚。
“我前天办了健身卡,以后下班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健身房吧。”
“我没空,你自己去。”李东扬说,“我要赚钱养家,养猫养狗,上班太累了,下班只想睡觉。不想见啤酒肚你找别人去,说不定还有八块腹肌。”
狄然眨眨眼:“你这么阴阳怪气干什么?”
李东扬:“法务部的人下午和我说,陆川改变主意了,你答应他什么条件了?回他身边?”
狄然:“我答应陪他睡,他承诺要帮我把郑妮搞到倾家荡产。他还说如果我能多陪他几晚,他可以顺带把你爸也搞破产,让你顺利继承家业。我为了你的未来含泪答应他,你感动吗?”
李东扬:“……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是谁没好好说话?”狄然放下筷子。
李东扬皱着眉,一副烦躁与不耐:“这是我的工作,不需要你去和他商量,我宁愿官司打输了,也不想你再和他见面,你把我放哪了?”
“你前两天不是这么说的。”他当时明明说他不在乎,一副散漫大度的模样。
“我那是装的你看不出来啊!”李东扬急了,“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狄然说:“不去。”
李东扬站起来,把椅子踢开。
他冷漠地说:“你要是想和他复合就直接说,我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还真不缺你这一个。别一边拖着他又一边吊着我,老子不吃你这套。我给你一晚上时间想清楚,明天早上给我答案。”
他说完转身上楼,留狄然捧着饭碗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神经病吧。”狄然骂了一声,继续吃饭。
李东扬刚才没吃几口,狄然怕他夜里饿,把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
她贴墙站着消化了一会,打开客厅的电视,一边玩手机一边追剧。
楼上的门悄悄推开一个缝,李东扬鬼鬼祟祟从门缝里钻出脑袋,朝楼下看。
新来的小阿拉斯加原本躲在沙发下面,听见电视的动静溜溜钻了出来,狄然朝它招手,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跑过去蹭她脚。
狄然站了四十五分钟,放下手机开了音乐站上跑步机慢跑。
李东扬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脸越来越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没说明白,她一点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狄然跑完步一手抱着猫一手抱着狗在沙发上打滚,李东扬气得把门关上。
她听见咔嚓一声,抬眼朝楼上看了看,忍不住嘟囔:“几岁啊?”
她回想李东扬这些天的样子,从那晚她去陆川家以后,他每天都不对劲,饭后抢着洗碗,睡前给她捶腿,连以前死活不肯松口的狗都给她买了,还买了八万块钱的。
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笨拙、别扭用自己的方式对一个人体贴温柔,生怕她跟别人走。
狄然来回换了好几个台,都没有想看的剧,她关了电视,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
都说阿拉斯加拆家,小狗没来多久,就开始满地蹦跶咬沙发。
狄然躺了一会蓦地坐起来,她捏着两只前爪抱过小狗:“你就叫浣熊吧。”
她声音轻轻的:“我以后只有你了。”
李东扬听见关门的声音,连忙趴到窗口。
夜里八点,狄然又出了门,他站在窗边,冷得手臂不停颤抖。
上次撞的车送去修了还没回来,狄然开走了他那辆兰博基尼,少年时狄然很喜欢粉色的东西,缠着他把车里的内饰都换成粉嫩的少女色。后来出国,他把其他的车都卖了,只有这辆舍不得,狄然最喜欢这辆车,他曾经无数次载着她去山顶去海边。
他的记忆里与她相关的碎片,许多都与这辆车相关。
车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李东扬又在窗口站了很久,直到腿麻了才收回目光,他走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根中性笔,就着台灯暗弱的光,在纸上写写画画。
——
狄然来了海边,路过沿海的小报亭买了一瓶芬达。
她很久没喝过碳酸饮料了,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多东西李东扬都不准她吃。
夜里的冷风从海面吹上来,她的脚踝被充满湿气的海风渗透,有些冷。
远处海与天交接的线面上生起一轮圆圆璀璨的月亮,狄然喝了口芬达,看着瓶里晃动的红色液体,记忆仿佛在一瞬间乘上了时空轮转的机器,回到了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岁月里。
她举着塑料瓶,和月亮碰杯。
芬达是冰的,沿着唇舌喉咙一路流下去进到她胃里,伴着冷风乍起,她手臂上浮起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听着耳朵里海浪拍岸的潮声,她倚着海边的围栏,看了一整晚天空。
破晓时天际的云层淡薄,红日藏在海下的云中慢慢升起,绚烂的光芒染红了整片海面。
狄然站起身,将空空的饮料瓶扔到垃圾桶上,走向回家的路上。
——
李东扬站在门口叫车,狄然把车开走到现在都没回来,又逢助理请假找不到人来接他。
别墅在山上,位置偏远,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叫到。
他正准备走下去,面前蜿蜒的山路开来一辆的士。
的士停在门口,狄然下了车。
李东扬冷漠地看着她。
狄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今天不是我撞的,一收废品的老大爷开三轮把你的杠撞掉了,我看他没钱赔就揽责了,车在修理厂呢。”
“去哪了?”
“我回了趟家。”
李东扬转身朝山下走,狄然拉他:“你等等。”
李东扬不理她,她跑上楼拿了点东西,追下来的时候,李东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她追了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离他十几米后面跟着。
山路漫长乏味,狄然一会看看路边的野草,一会摘两朵花跑去递给他,李东扬看也不看直接扔了。
早高峰路上车辆很多,根本打不到车,狄然陪他在路边等着,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暴躁表情。
“你吃烧饼吗?”
“不吃。”
“煎饼果子呢?”
“不吃。”
“灌汤包?”
“你能把嘴闭上吗?”
狄然指了指一旁的站牌:“坐公交吧,几站就到了。”
她拿出手机查了下地图,恰好面前停了辆7路车,她拉着李东扬上去,掏了掏兜才发现身上没装钱,于是翻李东扬的皮夹,他不知道多少年没坐过公交车了,皮夹里只有整钱。
狄然想了想,掏了张一百块塞进投币箱。
司机:“姑娘,公交车不能找钱啊。”
狄然笑了笑:“我知道,今天我开心,请你们坐车。”
李东扬冷着脸,推开她去后面找了个座位。
狄然坐到他身边:“你干嘛一直摆臭脸?”
李东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白纸递给她。
狄然展开来看,只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李东扬:流动资金xxxx万,股票、基金xxxxx万,名下房产xx套,车xx辆,上市公司x间,合计估算人民币总值xxxxxxxxx】
【狄然:穷逼一个。】
狄然不乐意了:“我有钱,我这些年存款十几万呢!”
“我想好了。”李东扬开口,“狗给你,猫留给我,家里你看中什么都拿走,那辆车要给我留下。”
“你这是干什么?”狄然问,“分割财产吗?”
“回国前我想过你遇到他会怎么样,说不定会难过、会怀念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李东扬垂着眼,声音低沉,“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什么?”
“那天晚上我跟在你后面,见你去了他家,昨天下午你说和狄梦去逛街,狄梦在外省培训你不知道吗?”
狄然笑嘻嘻的:“她没告诉我。”
李东扬:“昨晚我给你爸打了电话,他说你没回去。”
“我今早才回去的。”
“那你昨晚去哪了?”
狄然看着他:“你家。”
李东扬蹙着眉角,狄然感觉要不是在公交车上,他直接就扯开嗓子骂她了
——她从来不会去他家,她比他更讨厌那一家人。
但她不想解释,想等等看李东扬还能说出什么弱智的话。
“我想了一夜,原本打算把你扫地出门,后来想想如果我真这么无情……“
“……别人知道会说我小气、抠门,所以我决定给你点钱,纸上写的是我所有的财产了……”
狄然问:“你真的是怕别人说你小气?不是舍不得我食不果腹,怕我吃苦吗?”
李东扬:“你能别打断我说话吗?”
他顿了顿:“这上面是我所有的财产了,公司留给我,肥皂留给我,其他你想要什么都拿走。”
“我以前说的话不作数,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我也不可能舍得不要你,记得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我,他如果对你不好,你和我说,我帮你揍他。”
狄然:“你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李东扬说,“这么多年都没把他从你心里抹掉,是我没用。”
狄然脸上表情一瞬间非常精彩。
她想了想:“你也知道我败家,我觉得这些钱不够我花。”
“那怎么办?”李东扬转头与她对视,神情认真丝毫不像在说笑,“这样吧,我今天下午买箱脑白金回去看看老头子,跪下来叫他几声爸把从前的事一笔勾销,骗他的钱给你花。”
他说这话时道不明心里什么滋味,一想到狄然几次三番甚至夜里去找陆川,心就一揪一揪得难受。
他想学那些坏男人,骂她打她家暴她把她锁在家里,可看到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下不去手。他也把她赶走让她没钱花,可一想到她那么笨,开车出门就会追尾,万一哪天蹭了人家的豪车没钱赔的可怜样子又觉得心疼。
狄然朝窗外看了一眼,忽然拉他下车。
“还没到。”李东扬拨开她的手。
车内广播报站:“民政局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往后门走。”
“到了。”狄然说。
李东扬被她一路扯下车,路过时还被路牙子绊了一下。
他怔愣着四周看了看,一旁民政局的大字有点晃眼。
狄然慢吞吞从包里掏出户口本:“我觉得不行,咱俩的关系没有任何保障,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钱给我?要不这样,咱俩先进去领个证,等领完了再去离婚,到时候财产合理分割,我就不怕你骗我。”
她又想了一会,苦恼地说:“这样也不行,我还想要你爸的钱呢。要不你再委屈委屈多忍我几十年,等你爸驾鹤西去,咱俩再离婚,行吗?”
李东扬盯着她手里的户口本:“……你哪弄来的?”
“早上去你家抢的。”狄然得意地扬了扬,“你奶奶越老越凶,她不让我走还要叫人打我,我说我怀孕了,她就不敢碰我了。”
李东扬:“你这招数太老套了。”
“好用就行。”
“好不好用得我说了算吧?”李东扬看见她手里那两个小本的一刻起眼里难以抑制地亮了一下,而后又插起兜淡淡地说,“你抢出来有什么用,我说过要和你结婚吗?”
狄然眨眨眼,他又说:“你把眼睛眨瞎了也没用。”
“你好像对自己的定位不太清醒啊。”狄然说,“是你像个怨妇一样说要分手,又不是我非要和你结婚。”
李东扬气势明显弱了弱,但依然不甘示弱:“难道我非要和你结婚不可吗?”
狄然低头,她还拉着他的手,她稍稍松了松,他就紧紧抓着不放。
他神色固执、倔强,张扬的眉梢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别扭地说:“你晚上去他家。”
“那天他发烧了,我只是去给他买药。”
“只是买药?”
“还煮了粥。他和我说了一晚上话,提起从前的事情,他说我听。”
“那你说什么了?”
“我让他忘了我,他答应了。”
“他生病为什么不叫别人去?”
“我怎么知道。”
李东扬看着她:“你昨天骗我去逛街,又去找他。”
“唐昕姐说和郑妮的官司对你很重要,我不想让你每天担心这件事,晚上熬夜睡不着觉。”
“你去求他,我的面子往哪搁?”
“你如果要面子,我去和他说一声,让他不管这件事了。”
“算了。”李东扬随意,“不要也行。”
他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李东扬把户口本从她手里扯过来:“不然你能这么乖?”
狄然笑了笑:“我仔细想过唐昕和我说的话,既然有没有这层纸都要过一辈子,还不如弄一个保险。”
“保谁的险?”
“保我的。”狄然指着自己鼻尖,“你看我,薪水一万出头,每天累死累活还要出差采风,结婚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在家游手好闲当阔太,如果哪天你嫌弃我要和我离婚,我还能分到财产。”
狄然真诚地说:“我听话好养还不惹事,你出去花天酒地都行,我不管你。”
“不行。”李东扬忍不住笑了,“得管。”
“那你是同意了?”
“没有。”
“那你还要我怎样?”
李东扬看着她:“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是我的,就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爱我。”
狄然点头。
“不准和其他男人独处,如果一定要独处,必须得让我知道。”
狄然点头。
“不准再想他,不准私下和他见面,我的大度装不下去了,你见他我不开心。”
狄然顿了一下,还是点头:“这样可以了吗?”
李东扬很久没见她这么温顺了,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我再想想。”
狄然忽然单膝跪在他面前,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李东扬后退一步拉她起来:“你干什么?”
“求婚。”狄然顺势拉住他的手,“你想要小孩吗?唐昕姐怀孕了,我们也可以生一个。”
“虽然猫和狗很可爱,但是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和你的孩子。”
初夏的早晨阳光灿烂,她挂着温柔的笑和他说着从前他从来不敢细想的事情。
他一时手足无措,丝毫不见刚才气闷闷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我想要男孩,白白软软的,喜欢四驱车和百变金刚,像你小时候。虽然你脾气很差,但我想我们的儿子以后是个可爱的小绅士,就像那些英国佬一样。我会好好教他,教他善良、自信、勇敢,教他怎么去保护女孩。”
“不行,你身体不好。”李东扬眼神动了动,似乎被狄然形容的事物打动,他别过眼睛,“孩子和你比不了,等你的身体好了,我们要几个孩子都可以。你先起来,丢死人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
“那你跪着吧。”李东扬不吃她这套,转身朝民政局走。
狄然连忙跑过去,蹦到他背上,两腿卟棱卟棱垂着。
她手去摸李东扬的唇角,感受到那弯起的弧度,李东扬两手把着她的膝盖弯,走到大门忽然停住了。
“……改天再来吧。”他犹豫了一下。
“我昨天一晚上没睡,黑眼圈太浓了,最近吃得多,脸好像也胖了一圈。”他嘟囔,“结婚证的照片是一辈子的事,等我黑眼圈没了再来拍。”
“不行!”狄然捏他脸,“我好不容易才抢出来的户口本!下次去你奶奶知道我骗她一定打死我!”
李东扬不由分说背着她掉头,狄然从他背上跳下来,连拖带扯把他拉了进去。
李东扬嘴上说不要,嫌自己的黑眼圈丑,嫌狄然昨晚没洗澡头发油,唇边却忍不住笑。
狄然回头看他,他快走了几步,路过垃圾桶时将兜里那张财产分割的纸揉成团塞了进去。
他就着夏日缠绵的光,搂着她的肩膀,低头一个吻落在她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