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的气氛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早起陆川摊了两张她喜欢吃的茄子饼,又去楼下油条摊买了两份豆腐花,狄然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下楼看陆川给自行车打气。
合欢花开满一树,狄然躲在浓密的树荫下检查两人的准考证和身份证。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电话簿,滑动到一个名字上停住不动。
陆川走过来:“想打就打吧。”
狄然摇摇头,把手机收起来,倔强地说:“我才不先找他。”
今天高考,她几天前就想着盼着李东扬会不会给她打电话,可他毫无动静,她于是也和他较劲,不肯先打电话。
小胖妈跑来朝她手里塞了两个鸡蛋:“给,吃点好的多考几分,考完再回来和阿姨吵架。”
小胖背着书包正准备去上学,也过来凑热闹:“坏姐姐你今天高考?你成绩很差,肯定考不上大学。”
狄然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说:“你成绩更差,高考都没得考。”
胖妈折了回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狄然抱着陆川的腰跳上自行车后座,笑嘻嘻地跑了。
张海峰体考以后就没回学校,他那常年在外地经商的父母找了专门的辅导机构给他一对一辅导,狄然直到考试这天才看见他。半年多不见,他似乎又高了一点,比离开的时候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直板板地站在校门口,气质焕然一新。
“海峰!”狄然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
张海峰看样子在校门口站了很久,不知道在等谁迟迟没进去。
他见陆川和狄然一起过来,扬扬手里的准考证:“你们在哪个考场?”
狄然:“我在五楼,陆川在二楼。”
“我也在五楼。”张海峰笑笑,“一起走吧。”
狄然兴奋地说个不停,丝毫没有今天高考的紧张,从张海峰这几个月干什么了问到他有没有女朋友。
张海峰:“没呢,都忙着准备考试,哪有时间谈恋爱?”
狄然刚要挽着陆川进去,忽然在攒动的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狄梦提着保温壶走过来,嫌弃地看了看她:“我爸早起煮的绿豆汤,给你和他喝。”
她指指陆川:“他说天太热了,当心中暑。”
狄然愣了愣,狄俊华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她接过保温桶,不敢相信狄俊华会下厨煮汤。
狄梦:“我爸还说,题做不出来别为难自己,你这猪脑袋想破了天也是白搭,随便写写就行了,考得差大不了送你出国,别有压力。”
狄然:“猪脑袋是你自己说的吧?”
狄梦摆摆手走了。
上了二楼,陆川从包里掏出狄然的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袋递到她手里。
狄然问:“你不陪我上去吗?”
陆川看了张海峰一眼:“不了,你们去吧。”
狄然接过自己的东西,和张海峰一起上楼。
张海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挂着铃铛的银手链:“我训练的城市有很多卖小玩意的店,那天我逛街随手买了一个,买了以后才想起来又没女朋友送,给你戴吧。”
狄然接过来,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谢谢你,这是毕业礼物吗?现在送是不是有点早啊,我都没想好送你什么呢。”
“不早了。”张海峰看向她胸前别着的校卡,“你要是没想好就送我这个吧。”
“你要这个做什么?”狄然摘下校卡递到他手里。
校卡她戴了一年,磨得很旧了,上面的相片是她刚入学时照的,眼里透着淡淡的傲。
张海峰将校卡揣进兜里:“留个纪念。”
各班门口监考老师开始检查入场了。
张海峰考场的方向和她相反,他错身过去的时候摸了摸狄然的头:“加油。”
——
往后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狄然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场景停在了那年夏天,梦里的人有她,有陆川,有身边形形色色她已经叫不出名字的人。尽管许多存在的痕迹里可以证明那不是一场梦,但是那段时光太好太美又太短暂了,让她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考完最后一科出来,陆川在考场楼下的花坛前等她。
韩笑笑和宋博站在一边,宋博提议对对答案,韩笑笑刚念了五道选择题,他就崩溃地捂着脑袋不对了。
陆川接过狄然的包:“晚上吃什么?”
狄然:“你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吗?”
“试卷不难,如果你不粗心,分数应该在五百左右。”
宋博叫道:“我靠!川哥那你给我预测一下我能考多少分。”
韩笑笑扶着他肩膀:“我觉得你能考六百分。”
宋博又是笑又是丧:“五百分我就烧高香了。”
“别想这些了,越想越不开心,想想别的吧。明天不用上学了,今天晚上去玩吗?”韩笑笑问。
“去去去!”狄然兴奋地说,“我想吃东来顺广场那家烤肉,听说今天拿准考证去有半价优惠,还免费送酒水。”
陆川说:“等海峰出来我们一起去。”
张海峰提着书包走下楼梯时,日头恰好挪到他对面,光打在他脸上,他被刺得眯了眯眼睛。
宋博喊道:“海峰,吃烤肉去!”
张海峰:“我先去个卫生间。”
陆川把包递给狄然:“我也去。”
张海峰走到他身边,笑着揽他肩膀。
六月是合欢花开得最盛的季节,校园甬路上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张海峰走向道馆外的厕所,脚步停在楼前,他手侧一排是开满了花的合欢树。
“川哥,你记不记得然然转学那天,我和博哥翻墙进来被老孙逮着了。老孙说他只是去看那棵冻死的合欢树,抓我们是顺带的,当时我就想,这些破树害我被抓,等我哪天心情不好全给它揪秃噜了。”
张海峰不是来上厕所的。
他转头看着陆川:“可是后来我就没了那想法,要是没那棵树,我和狄然也不会有交集。”
陆川静静站着。
张海峰问:“你不说点什么吗?比如不准我喜欢她之类的。”
陆川:“你有权利喜欢她。”
张海峰笑:“那你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陆川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藏不住的。”
“你早就知道?”
陆川点头。
张海峰沉默了很久,忽然问:“还记得高一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又提起那段过去,陆川忍不住笑了:“记得。”
张海峰跟他一起笑,像两个孩子一样:“那你知道为什么我铁了心要和你做朋友吗?”
“宋博说因为你心气高,我越是不理你,你越想证明自己。”
张海峰摇头:“因为你也很孤独,很多话说给博哥听,他听不懂,但你可以。”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总觉得,孤独的人之间是有可以相互联系的磁场。”张海峰打开道馆的门,“川哥,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我朋友不多,有一个算一个我通通放在心上。然然是你的,我不会和你抢。”
陆川进了道馆,准备高考期间他就没怎么来过。从高一进社起,他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三年,脚下每一寸垫子他都踩过,每一个护具他都穿过,在馆子里待着,四处都洋溢着一种无比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张海峰:“以前总觉得上学烦,临到要走了还有点舍不得。”
“你要去哪?”陆川忽然问。
张海峰笑笑:“晚上不能陪你们去玩了,我爸在门外等我,订了今晚的机票去广州,出了校门就走。”
张海峰拿了一套护具给陆川:“虽然从以前我就打不过你,但临走前我还是想试试。”
陆川接过护具,他没有穿,只是看着张海峰把护具朝身上套。
“海峰。”他问,“你去广州做什么?”
张海峰无所谓地耸耸肩:“去年说准备体考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训练了几个月,考试前被我爸发现了。他一直想让我学商科以后帮他打理生意。但你知道,我对那玩意不感兴趣,我和他吵架,他把我小腿骨踢折了,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没赶上考试。”
“我这次就是回来考试的,成绩考得好,我爸给我报商科,考不好他就送我去部队。”
张海峰护具穿好了,直矗矗站在陆川对面。
他笑得阳光又俊朗,是他一贯骗人的样子:“我文综交了白卷。”
“川哥。”他看着陆川手里的护具,“陪我玩会儿吧,你、博哥还有然然,离开以后,我又没朋友了。”
陆川:“别胡说。”
张海峰愣了一下。
陆川沉默片刻,穿上护具:“我又没死。”
张海峰笑了,眸光清澈:“别让我。”
……
——
狄然和韩笑笑在教学楼下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校门口来了几个收废品的男人,楼上走廊一阵接一阵兴奋的叫声此起彼伏,开始有人朝楼下扔书和练习册。狄然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无数写满字迹的白色试卷被风吹得到处飞舞,书本砸在楼下地砖上的声音哗哗响,一派末日狂欢的场景。
那几个收废品的男人不敢靠近,远远站着,楼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转眼间楼下就被书盖满了。
“唉唉唉,别扔了,不怕砸到人啊?”狄然朝楼上喊道。
她和韩笑笑坐得地方离楼近,猛地开始扔书,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躲。
“别扔了——”
狄然拉着韩笑笑朝外跑,冷不防有本练习册掉下来砸着韩笑笑的手臂。
狄然脸一冷回身朝楼上喊:“我让你们别扔了,都他妈听不懂话是不是?”
她一吼,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氛围转眼间安静下来,没人再敢朝下扔书,一些要出门被堵在楼口的同学连忙趁机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同学开始老老实实往楼下搬书,收废品的人见状连忙跑过来装袋。
狄然想起自己的书都扔教室了,觉得有点可惜。
恰巧范伯明从她身边路过,她喊住他:“范伯明,你走那么快干嘛?”
“我着急回家。”范伯明强挤出一个笑,“你有事吗?”
那天回家他挨了他爸一顿揍,被他爸逼着去学校道歉,从那以后他看见狄然就跑。
“你去帮我把课本抱下来。”狄然说,“你认识我桌子吧?还有陆川的一起抱下来,我拿不动。”
范伯明哦了一声,和几个朋友上楼把她和陆川的书抱了下来。
高三的书太多,三个男生一人一大摞才勉强抱完。
狄然朝收废品的男人努努嘴:“给我抱那去。”
她跟着走过去:“多少钱一斤?”
男人笑了笑:“我们这是来帮你们处理不要的废书,一般都不要钱。”
狄然:“他们不要钱是他们的事,我要啊。”
男人看了眼四周满满的书:“这些书就够我们收拾了,今天不收要钱的。”
狄然砸吧着嘴:“你的意思是不收我的呗?”
男人点头。
狄然霸道地说:“可是如果你不收我的,他们的也不敢给你啊。”
男人:“……”
四周围着的人听见狄然这话,想把书送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给了。
男人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来找事的吗?”
狄然:“我没找事,我要卖废品,你收了我的他们爱送就送我管不着。”
男人看了一眼她的书:“也就十块钱吧。”
狄然伸手:“十块就十块。”
她拿到钱走了。
范伯明旁边的男生问他:“她爸真的是那谁?那她怎么这么抠啊,十块钱换我都不好意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