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进了教导处。
孙耀德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摆了一份档案，是陆川的。
“坐。”孙耀德指指对面的位置。
陆川坐下来，孙耀德喝了口水：“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问了些关于你的事情，刘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
“远方亲戚，他是我奶奶的表侄。”陆川见到那份档案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没隐瞒，“我中考成绩是平县第一，他把我的成绩表推荐到三中走得是正常程序，和亲戚没关系。”
孙耀德推了推眼镜腿：“我知道，可是他没有说过——”
他顿了顿，手按着茶几上那份档案：“你父亲在滨海服刑。”
陆川：“我父亲的事和我的学业没有必然联系，他在滨海服刑没错，但有校规规定他在服刑我就不能读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耀德说，“只是你现在的问题比较麻烦，年后回来学校上报了保送名额，原本定下的人是你，只是保送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你的档案从三中出去……不太好看。”
“我明白了。”陆川点头，神色平静，“您按程序办事，没什么可为难的。”
孙耀德舒了口气：“陆川，咱俩相处几年了，你知道我一直挺喜欢你的，要是可以我是很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你的，但这事也有上头的意思，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我懂。”陆川说，“您看着办吧。”
孙耀德又问：“我最近听说你和狄然同居了，这事是真的吗？”
陆川：“是谁说的？”
孙耀德：“这个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真的？”
陆川说：“她和家人吵架暂住我家，不是您想象里的同居。”
“但你确实在和狄然谈恋爱。”
“我和她谈恋爱与她暂住我家，这两点不矛盾。”
“陆川。”孙耀德皱眉，“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现在才高三，不管是暂住还是同居都是不应该的。”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与您无关。”
“她和家里吵架是因为你吧？”孙耀德蹙眉，“学校对早恋管得很严，我却一直对你们俩睁只眼闭只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狄然她父亲不是其他人，但现在你们的事情是她家里人反对，那我的眼睛就不能总是闭着了。”
陆川静了静：“您刚才说上头的意思，是谁？”
孙耀德避开话题：“回去想想你和狄然的事，能自己解决是最好，如果让学校插手，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陆川出了教导处，夜风有些凉。
他抬眼看了看乌云遮住的月亮，远处操场黑黢黢的，路灯微弱的光影下时不时晃着狭长的影子。
他走出回廊，看到狄然站在楼梯口
她身上裹着他的外套，略显宽大衬得她格外小。
陆川停住脚步。
狄然朝他走过来：“我把米线都吃完了，想下来看看你，教导处的门没关严实，我都听到了。”
“你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是不是已经提前想到这些事了？”
——从布告栏出现陆呈庆的相片，到陆川被取消保送资格，再到孙耀德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执意要和陆川在一起，这些还只是开始。
“你会觉得我累赘吗？”狄然仰起脸看着他。
陆川把她揽进怀里，他靠着走廊的柱子，久久不说话。
“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
陆川笑笑：“今天宋博和我说，从你出现在我身边后，我变了很多，我会生气，也会笑了。虽然你总是惹我生气，但我不后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在乎保送的资格，我说过，你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好。”
每一次被人揭开伤疤鲜血淋漓，狄然总在他身边。
伤口会疼，但也在逐渐愈合。
陆川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别人嘴里提到陆呈庆他就充满戾气，那时的他像宋博口中所说那样，冷漠而阴郁，而现在他却可以坦然面对耳畔的风言风语——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有了更在乎。
一棵树生长或许需要阳光、养料和雨露。
可如果他是一棵树，那些他通通可以不要，他只要脚边那朵娇艳的花。
狄然环着陆川的腰，她甜甜地笑，一个吻落在他唇角。
她摆开陆川的手，转身朝校门的方向走。
“狄然。”陆川叫住她，“别去。”
狄然回头：“我不全是为了你，我知道你很厉害，没有保送资格你也可以自己考。但他逼你和我分手，这不仅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说完，头也不回出了校门。
——
“然然，你不能进，你爸现在很忙……”
狄然进了办公楼直接坐上电梯朝狄俊华的办公室去，秘书一路拦着：“他现在没开完会……”
他话还没说完，狄然已经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很大，狄俊华众星拱月般坐在桌子中间，与会人数不过二十几个。
狄俊华抬起眼睛，秘书尴尬地说：“我拦了，没拦住。”
狄俊华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狄然面无表情：“狄省长您好，我要信.访，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狄俊华看了眼表：“十五分钟后。”
狄然关上门，也不离开，就席地坐在会议室门口。
秘书为难地看着她：“然然，你去办公室等吧，你坐这影响不好。”
狄然不理他。
十五分钟后，狄俊华出来，看到她坐没坐相忍不住皱眉：“跟我过来。”
狄然懒洋洋站起来，跟他去了办公室。
狄俊华进门后没说话，而是倒了一杯水给她。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狄然，她走那天只穿了一条裙子，现在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陆川新买的，简单却得体，身上的外套是陆川的，洗得很干净。她看上去面色红润，气色比走之前还要好，一看就是没吃什么苦，过得也开心。
“说吧。”
狄然：“为什么做这种事？”
狄俊华面不改色：“做什么？”
“陆川的保送，还有孙耀德威胁他和我分手，是你的意思吧？”
狄俊华笑了，狄然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我有必要这么做？”
“孙耀德平时根本不管我，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突然找陆川谈话？”狄然能听出孙耀德话里的意思，保送已经不可能了，如果陆川不和她分手，很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狄俊华平静地看着她：“你认为孙耀德对陆川的态度是经我授意，那你觉得之前他对你格外宽容也是我打过招呼吗？”
狄然愣了愣，知道不可能，狄俊华做不出那种事。
“然然，你可能还不懂，坐在这个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我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别人的眼睛，那天晚上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以为没人知道吗？哪怕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我不赞成你们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尽办法讨好我？”
狄然静了静，问他：“因为他们讨好你，所以让陆川失去了保送的资格，你觉得这对陆川公平吗？”
狄俊华不表态，只是问：“你这是在求我吗？”
“我为什么要求你？”狄然倔强地说，“陆川就算不靠保送也可以考上任何他想去的学校。”
“那你来做什么？”狄俊华微笑，“让我和校方打声招呼，不要让他们管你和陆川的事？可按学校的规矩本该如此，之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按规矩办事，你却觉得是我从中作梗。”
他见狄然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淡淡地说：“我早就告诉你，遇事先过过脑子，你这么怒气冲天跑过来找我算账是过脑子的表现吗？”
“你不用说的这么好听。”狄然被他讽刺得脸上挂不住，“你不就想说我没脑子吗？就算这些不关你的事，但他们还是看你的脸色，因为你和我吵架，才让陆川受这种委屈。”
“我和你吵架？”狄俊华气笑了，“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抬杠的。”
狄然小脸拧巴巴的：“我们学校有个男生把陆川他爸的信息贴在了布告栏上，那信息只能在公安局查到，他爸就是公安局的人，公务人员私自泄露别人的信息是违规吧？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这不是你的错吗？”
“你去把那男生抓起来。”狄然像只小孔雀似的尾巴翘得老高。
狄俊华坐到办公桌后，拿起办公室座机：“你说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范伯明。”狄然说完噘着嘴，傲娇地说，“你要给谁打电话？我可没求你什么，只是阐述客观事实而已，你别会错意了。”
“你把嘴闭上也许我办事效率会更高。”
狄然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听见狄俊华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市局去了。
她也不要面子了，翘着二郎腿吃他桌子上的苹果。
过了很久，狄俊华挂了电话：“市局是有位姓范的刑警儿子在三中读书，陆呈庆的事他从来没有听过，办公室的监控显示，他儿子来找他的时候私下动过他的电脑，拷了些东西出去。”
“这件事我会找人调查，如果你说的信息真的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上面会处理。”
“还调查什么啊？范伯明亲口说了就是他干的，你快去把他抓起来。”
“再不闭嘴我先把你抓起来。”狄俊华威胁。
狄然丧气：“再说你处理他爸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爸出去乱说的，这种熊孩子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不要别的，我就要他当众和陆川道歉，道歉了这事就算完，他爸那边爱处理不处理关我屁事。”
狄俊华听到她最后一句话里带了屁字，蹙眉看她一眼。
狄然连忙改口：“关我什么事。”
“你先回去上自习，有结果我通知你。”
狄然乏味地站起来，狄俊华又说：“住在别人家把你那臭脾气收收，别等哪天陆川受不了你，哭着跑回家求我收留。”
狄然朝他笑：“这您就放心吧，陆川才不会不要我呢。”
——
周一，年级大会。
宋博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站在这有些碍眼。
狄然特意从前面的女生队列里跑过来站在陆川前面，她挤在男生堆里，大家个子都高，从后面一眼望过来根本看不到她。
狄然歪歪扭扭贴在陆川身上，他把她身子摆正，她又靠上来。
“站直了。”
“我腿好酸，你就让我靠一下。”
“你才站十分钟。”
“我就是想贴着你嘛。”
宋博受不了了，转过头骂狄然：“你能别这么腻歪吗？”
狄然怼他：“我又没腻歪你，谁叫你没女朋友？有本事也让笑笑靠着你啊。”
宋博：“……”
他急了：“你没听老孙昨天说今天有领导视察吗？你这样被领导看见不怕被骂死？”
狄然以前没这么粘陆川，自从布告栏上的事情和陆川被叫到教导处谈话后，狄然身上就像贴了502，每天干什么都要和陆川在一起，就差没和他一起上厕所了。宋博知道她是做给别人看的，做法也确实有用，只要她一出现，淫威压着，闲言碎语的人都自觉闭嘴。
宋博承认，要说这个学校里谁最可怕，绝大数同学心里非狄然莫属。
可是想得明白未必想得开，宋博到底是没转正的单身狗，看到这个场景就来气。
狄然撒泼耍赖：“你屁话真多，小心领导来了我抱着你不撒手让你挨骂。”
宋博怕她了，不敢再管她的事。
陆川让她站直别说话，队列里忽然蔓延起一股紧张的气氛，校长陪着领导从后面走过来。
狄然竖起耳朵，听到皮鞋踩过柔软草地的声音里夹着男人的低语。
校长：“那个孩子非常优秀，成绩每年都是全市第一。”
“嗯。”一个清朗的声音回应。
“以前是学生会主席还是社团负责人，能力很强，就是不大爱说话。”
“他们在说你。”狄然转头想看，被陆川按了回去。
他们为什么提起陆川？
狄然满脸疑惑，还要再仔细听听，领导停在她身边，指着她问校长：“这个孩子怎么样？”
狄然：“…………”
校长知道狄俊华和狄然的关系，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狄然转头，吊儿郎当地说：“这个孩子成绩非常差，次次都是倒数第一，但她比较厉害，全市第一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校长：“……”
宋博：“……”
狄俊华淡淡地说：“早恋还敢这么横，是挺厉害。”
狄然低下头盯着脚底的草皮，不说话。
狄俊华目光落在陆川身上。
他笑着伸出手，陆川与他交握：“您好。”
狄俊华微微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继续由校长陪着视察。
宋博愣了半天缓过神来：“然然，那是你爸啊？”
狄然没作声，心里全在想狄俊华为什么突然来学校。
她回头看陆川，陆川却很冷静，他目光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台上孙耀德讲完话，范伯明跑了上来。
孙耀德把话筒递给他，他站在话筒前面磨蹭了很久才开口。
“我检讨，几周前学校布告栏上的东西是我贴的，校规有规定，不可以私自在布告栏上贴东西，我不仅贴了，还给陆川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范伯明脸上没有往日的嚣张，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在此声明，那几张纸是通过不正规的手段和渠道得来的，我向陆川道歉，因为我的行为给陆川造成的一切损失和伤害，我愿意弥补。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不起。”
人群骚动起来。
范伯明说完还站在台上不下来，眼睛在人群里找陆川。
他看到陆川，又看到站在陆川前面的狄然，眼里明显带上了惧意。
陆川手插在兜里，他不说话，甚至目光看也不看他。
范伯明手足无措，他觉得狄然在看他，目光像冷刀子一片片在他身上剐肉。
陆川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