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背贴着走廊冰凉的瓷砖壁。
她脸色苍白,一边脸颊被打得肿起,红肿的巴掌印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陆川刚进急救室,头上、身体被钢管多处击打,右手四根手指粉碎性骨折。
邢纪安站在她身边,不敢说话。
“你先回吧。”狄然缓缓沿着墙根坐下,疲惫地说。
“我陪陪你。”他犹豫着。
“今天麻烦你了。”狄然固执,“我想自己待会儿,你给海峰打电话,让他过来。”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邢纪安有些不是滋味,“我和川哥关系也不错。”
狄然轻阖上眼,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邢纪安走后,狄然抬头,望了眼急救室的红灯。
她扯下书包,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接通,是狄梦没睡醒困倦的声音。
狄然紧紧攥着手机,捏过沙子的手在粉红色的壳子上流下灰色的汗渍。
“姐。”她将声音压得很低,眼睛睁得很大,淡漠麻木,“那个叫易靖云的,抓到告诉我。”
狄梦打了个哈欠,嗯了一声:“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身上忽然落了一件西装外套,盖住她贴着瓷砖壁渗得冰凉的手臂。
狄然挂上电话,抬起眼睛。
一身剪裁得体的高级西装,灰衬衫,格子领带,棕色皮鞋,手腕戴着一只璀璨的金表,敬阙智隐在镜片后的眸子凉如今夜的天空,他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
狄然的脸五颜六色。
先前被敬敏差人弄得淤血未消,泛着紫色,另一边脸的五指红痕肿得凸起,她眼角还有碎碎的黄色沙粒,堆砌在那,像一颗精美的、细微的痣一般。敬阙智眼角的泪痣隐约有些灼热,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难掩倦意。
“敬医生。”
路过的值班的小护士看见他,脸红红的:“您还不走吗?”
敬阙智淡淡一笑,俊美的脸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辛苦了。”
他垂眼,和狄然的视线对上,又瞥着急救室门上刺眼的红光。
“外伤?”他笑里带着不明意味,思索的目光徘徊在狄然一身狼狈的模样上,“你不知道吗?这家医院有我一些股份。”
狄然眼睛圆圆睁着,眼角四周泛着淡红色。
她眼仁是黝黑的颜色,光彩明亮,而四周又围着浅浅的红血丝。
她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却一言不发,神态举止像只柔软的小兽,初生而懵懂。
敬阙智静了许久,唇边勾起丝无奈的笑。
他拿出手机随手按了几下,又放回去。
十几分钟后,电梯叮得开了,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急匆匆出来。
他走到敬阙智面前,带着笑意:“敬医生。”
“这么晚,麻烦王主任了。”敬阙智温和一笑,“病人在急救室。”
王主任忙说不麻烦,他同敬阙智打过招呼,转去换衣服。
“他是这方面的权威。”敬阙智淡淡地说,“你朋友不会有事。”
狄然收起下巴,将刚才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态敛回,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敬阙智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去饮水机接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狄然,另一杯抵在唇边,压着削薄的嘴唇,轻轻抿了一口。
狄然将水放到一边地上,不理不睬。
敬阙智饶有兴趣打量她:“你对我戒心很重,为什么?”
“如果有变态打你主意,你没有戒心吗?”狄然挑着细细的眉尾。
敬阙智笑容凝在脸上。
他沉默好久,将空纸杯捏扁,放在一边垃圾桶上:“然然,我可以一句话叫主任医师过来,也可以随时让他离开,陆川还在急救室,你真的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狄然桀骜的目光落在纸杯上,不情不愿拿起来喝了一口。
敬阙智又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他蹲下身,和狄然平视,伸手去碰她脸颊的伤。
狄然后背是墙壁,无处可躲,她只能迎上去,手掌按在敬阙智肩膀,和他保持距离。
他衬衫是极其薄的料子,透过衣裳,狄然手下是他冰凉的皮肤。
“你再靠近我。”她神情冷漠,“我就叫救命了。”
“平心而论。”敬阙智淡淡道,“你让敬敏离开学校,我做到了,你想给陆川找医生,我做到了,那天推你的人,我也让他付出了代价。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是厌恶我。”
他鼻息温度灼热,近距离打在狄然脸上:“可你知道吗,从第一天见你,我就觉得你漂亮。”
“漂亮得让我想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别人找到。”
他低低垂着头,金丝镜框在眼下打出一道暗影。
狄然蹙眉,想起宋博和她说起过范伯明的车子被人做了手脚,竟然是敬阙智做的。
她直起腰背,撑着地面站起来,骄傲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对吗?”
她不闪不躲,直视敬阙智温润的眼睛:“你更喜欢我,还是敬敏?”
敬阙智不言,玩味地打量她。
“敬敏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狄然眼里闪过一丝阴冷,她伸手抹掉眼角的细沙,“警局调查易靖云,他有段时间频繁在酒店开房,截止到两年前,敬敏上高中以后。”
“敬敏喜欢陆川,从高一就喜欢他。”
“容我揣测一下。”狄然脸上阴郁的神情收敛,嘴角划出甜美的弧度,“敬敏初中不学无术,认识了易靖云,易靖云道上门路多,一直护着她,可这种庇护是有代价的,两方交易直至敬敏有了喜欢的人停止,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她见敬阙智脸色微变,审视的目光沿着他干净的皮肤、整洁的衣领一路向下。他脖子上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是常年不见日光的阴惨色调,白色象征着纯净,敬阙智工作主刀,指甲修剪得秃顺。
他站在面前,仿佛面前这片空气里都充满了消毒水的气息,清洁一切腌臜,将不干净的东西浸泡洗净。
狄然观察他的神色:“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后院的火都烧到屋顶了,还不去扑灭吗?”
敬阙智很快恢复一贯的微笑:“后院着火固然重要,但心里着火要怎么办,你教教我。”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不容分说,强行按在她脸上的指印上。
“拐弯抹角,费尽心机让我记住易靖云这个人。”他神色从容,平静无波,“敬敏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做什么都在我眼皮子下,你如果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动怒,那就大错特错。想用我的手除掉伤害你的人,你真狡猾。”
狄然偏过脸:“我听不懂。”
敬阙智两手交叉,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静静看着她,眼睛里炽热的迷恋快要掩藏不住喷涌而出。
“然然。”他低声呢喃,声音低沉性感,犹如夏夜醉人的暖风。
狄然手臂上又蔓延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蹙着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疏离。
“有的人注定纠葛一生,从那天你坐在窗边,看我第一眼起,我就知道。”
他将脸别进她耳侧,声音越发温柔。
“我这辈子,算毁在你手里了。”
——
陆川转醒是第二天上午。
他睁开眼,眼睛酸涩,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
他艰难动了动,扫视病房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
张海峰在烧热水,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身看陆川撑着病床坐起来,吓得水杯一扔跑过来。
“川哥,你不能动。”他扶他躺下,“你的伤至少得养一个月,千万别动。”
陆川右手指骨粉碎性骨折,他忘了这回事,刚才起身碰到,脸刹那白成纸片,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狄然呢。”他缓了几秒,用另只手抓着张海峰。
张海峰愣了一下,随后说:“去买早饭了,她没事。”
陆川放开手,闭上眼睛。
病房的门从外推开,狄然提着一袋早餐进来,她关门轻手轻脚,放下早餐坐到床边。
张海峰看了她和陆川一眼,也没告诉她陆川醒了,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病房是高级特护房,摆设一应俱全,只住着陆川一个人。
狄然打开窗子透气,而后静静趴在陆川床沿。
陆川眼皮厚重,紧紧闭着,她忍不住伸手去描摹他眉毛的形状,摸索一番后又去描他唇形。
“连昏迷的时候都这么酷。”狄然嘟囔,“酷死你吧。”
她摸着摸着,心里就打起了鬼主意。
狄然自问平日也不是这么开放的女孩,可每回对上陆川,总想对他做点什么,言语调侃只是轻的,也不解渴,每当她看着他,总会生出一些想抱抱他,甚至亲亲他的想法。
她想着,微微直起身,撑着床板,自上而下看着陆川沉睡但依旧英俊的面孔。
她盘算着亲一下应该不打紧,反正也不是没亲过,脸缓缓向下,凑过去。
嘴唇快贴上陆川脸颊的前一瞬间,他睁开了眼。
“做什么?”
狄然的唇卡在一个不上不下极其尴尬的地方,亲下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她眨眨眼睛,装作没发现陆川醒了,飞速、迅猛啵得一声重重磕了上去。
还不等陆川说话,她先娇羞地捂住脸,一副被人怎样了的神情,小小呀了一声,转身逃出病房。
陆川头晕沉沉的,用手捂住眼睛,挡住窗外刺眼的光,门忽然又被人猛地撞开。
他回头看,刚跑出去的狄然回来,脸上羞怯的表情消失,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你看我干什么?”狄然戏精附体,疑惑地问,“我刚买饭回来,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