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她脸上的伤已经凝成了深深的暗红色,皮肤下的血管被挤压得爆裂开来,乍一看上去像糊了一层血似的吓人。
陆川站在门口,按在门板上的手忍不住颤抖。
孙耀德吓得脸都白了:“狄然,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陆川感受到屋里彻骨的寒意,脱下外套给狄然穿上。
他手掌抚上狄然的脸,看她的伤,她整个身体冻得冰凉,像块刚从冷柜掏出来的冰糕。
狄然别过脸,没有哭哭啼啼,只是淡淡地说:“别看,丑。”
陆川拿开她的手,捏着她没受伤的下颌,固执地让她扭过头,检查她的伤:“不丑。”
狄然与他对视,眼里红红的,勉强挤出一个笑:“陆川,你真是红颜祸水啊。”
“对不起。”陆川嗓音低哑,“怪我。”
狄然笑笑,牵动侧脸火辣辣的疼:“不怪你。”
她扶着陆川的手臂站起来,眼里瞬间溢满凛然的狠意:“敬敏死了。”
她不是骂人。
陆川看她表情,心里了然,那天夜里小巷中她对严航下手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狄然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内心的狠劲与她可爱的外表看上去极其不相符。
正如严航说的,没有心,什么都没有,她就是个怪物。
狄然走了几步,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深深喘气,拉着陆川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她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衬得脸上的暗红淤青格外显眼,两项交映下,竟然产生一种摄人的美感。
陆川将衣服在她身上套好,弯腰抱起她,走出屋子。
他出门时对张海峰说:“叫救护车。”
狄然拉住他:“不准叫。”
陆川停住脚步:“孙主任会通知你家人,如果你想用最有效的办法解决……”
狄然打断他的话:“不。”
陆川蹙眉:“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狄然惨白的脸弯出一丝微笑:“废物才拼爹。”
“而且。”她垂下眼,落寞地说,“他不是我爸,他不会管我。”
陆川安静,目光复杂看着她。
“去医务室吧。”狄然轻声说,将头依偎在他怀里,“我累了,想睡觉。”
这是这学期狄然第三次光临医务室,而且每次都是陆川抱来的,医生已经认识她了。
医生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为难道:“你还是去医院吧,这里条件有限,不知道内脏和骨头有没有受伤。”
陆川要叫救护车,被狄然死死按住手。
她扬起虚弱但桀骜的眉眼:“你不了解我吗?”
陆川确实了解她。
上次在警察局,她也一身伤,却依然撑着等到严航的下场才肯去医院,激起她心里真正的火,她一定得不死不休才算。
陆川默然,他站在窗边,眉梢的阴郁一直没散去。
他不敢看她身上多少淤青和伤,看一眼就钻心的疼。
陆川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是他,会怎么解决?”
狄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东扬,她嘴角扯出一丝笑:“他那人没底线,什么都干得出来。”
如果今天在这的人换成是李东扬,让他看见她这副样子,他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李东扬绅士起来人模人样,发疯起来就是头野兽,野兽是不能用人来形容的,他发疯的样子,连狄然都害怕。
陆川将窗帘拉上:“你睡一会。如果你不想通知家里,我来解决。”
狄然撑着床坐起来,被陆川按回去。
她一身伤,痛加累疲惫不堪,耷拉着眼皮:“你想做什么?”
“你别管。”
陆川出去了,整个医务室只有狄然一个人。
四周静悄悄,狄然累极了,卧在床上眼皮子打架。
短短小憩的功夫,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不再是狄晖俊朗的脸,她梦见陆川像刚才一样抱着她,将她搂进温热的胸膛,她一身的冰凉,接触到他的肌肤,被烫得瞬间融化。
她没睡多久,就被宋博和张海峰说话的声音吵醒。
身上那股乏意消解了一点,她睁开眼,听着他们在一屏之隔的布帘后面压低声音说话。
“你为什么不拦着川哥?”
“我怎么拦?川哥性子你不知道,他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
“那怎么办?那帮人都是些狠角色,上次梁明萱的事就是他们干的,对一个女孩子下那种狠手,川哥他一个人过去,你不怕他出事吗?我们报警吧,现在还来得及。”
狄然坐起来,问:“梁明萱是谁?”
张海峰和宋博声音戛然而止,默契地不说话了。
狄然下了床,赤脚走过去,板着脸:“我问你们话呢。”
宋博见瞒不住她,只得说:“梁明萱是以前的级花,她喜欢川哥,后来因为点事休学了。”
“因为什么?”狄然问。
张海峰拦着宋博,让他别说,宋博一咬牙:“你看得出来川哥讨厌敬敏吧?如果她只是单纯喜欢川哥,为什么川哥从来不给她一点好脸色,为什么学校的女生那么怕她?”
看着狄然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宋博把事情倒豆子一样通通说出来:“梁明萱喜欢川哥,敬敏找人轮.奸了她。”
宋博脸上浮现一抹浓浓的厌恶。
“梁明萱家里条件很好,性格自信又独立。别的女生怕敬敏,她从来不怕,但也不主动招惹,她喜欢川哥就大大方方去追。川哥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但那么优秀的女孩子,换成谁也讨厌不起来,敬敏觉得他对梁明萱态度比对她好……”宋博说不下去了。
“那么好一个姑娘,就被她毁了。”宋博恨得牙痒痒,“谁都知道是敬敏找人做的,但是没有证据,那几个男的都是未成年,最小的才十四岁,他们平时在一个叫易靖云的人手底下混,那个易靖云和敬敏关系不一般,据说以前还为她挨过刀子。”
狄然沉默一会,问:“陆川干什么去了?”
宋博缄默,不说话了。
“博哥。”狄然蹙眉,“你别瞒我。”
“他去找易靖云了。”张海峰说。
狄然挑眉:“去干什么?”
“易靖云这个人混道上心眼多,但凡有人来找他办事,他都会留段音频存底,说不准以后用得到。当初敬敏因为梁明萱的事情找他,他肯定也有存底,川哥想拿到那个音频。”
狄然不明白:“如果有音频当证据,敬敏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上学?”
宋博解释:“当初那几个小孩一口咬定是看梁明萱漂亮一时兴起才干的,警方没查到易靖云那一层。后来有次敬敏和彭佳聊天被人听见,才有这种说法流出来,但也只是说法,没凭没据的,谁也不能因为这个去查易靖云的手机。”
“梁明萱那事说是和川哥有关,但确实也不关川哥的事,他对她态度和对别的女生没什么两样,是敬敏自己疑神疑鬼。川哥让梁明萱别缠着她,她不听,事后梁明萱家人还因为这事闹过学校好几次,差点闹得川哥不能上学。”
“川哥去拿音频是为了你。”张海峰看着她。
狄然怔住:“为我?”
张海峰复杂地看着她:“敬敏对你做的这些事,报复回去容易,但彻底解决很难。就像跗骨之蛆,你根本甩不掉她,就算你这一次报复回来,还有下一次,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让她动弹不了,如果音频找到了,敬敏不死也得脱层皮。”
——
僻静小巷。
男人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嘴角被打得乌青,渗出一丝血迹。
昨天下过雨,巷子里积水聚集到洼地,他上身泡在脏水里,试图爬起来。
刚挪出去半米,被一只脚踩着手臂压了回去。
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笑声,眼里血丝通红。
“你叫陆川,对吧?”易靖云死死盯着面前浑身寒意的少年。
他的手机在陆川手里,后者正在翻查他手机上的文件。
易靖云混道上多年,仇家不少,很少有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可今天偏偏逢他一个人,走出家门没多远,就看见了此刻面前一脸阴沉的少年。
陆川翻到一个设了密码的文件夹,眉梢扬起。
“当初我找人干你女人,你连屁都不敢放。”易靖云挑眉,挑衅地说,“现在报仇,是不是晚了?”
陆川蹲在易靖云身边,沉着嗓音:“密码。”
易靖云嘲讽一笑:“什么密码?”
陆川静静看着他,看他脸上放肆嚣张的笑,听他嘴里吐出不干不净的话。
“那女人在我身下哭得喘不过气的样子。”易靖云恶劣地笑,“到现在我都怀念那滋味。”
他盯着陆川,见他脸上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丝毫波动,平静得好像与他无关。
他嘴里发出嘶哑的气音,眼神怨毒:“敬敏说你是同类,原本我还不信。你的心是什么长的?用表面的冷漠和优秀来掩饰内心的麻木与无动于衷,挺不容易的吧?”
陆川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易靖云笑着笑着,忽然脸色一僵。
陆川的运动鞋底踩住他一根手指,翻拧着下压。
易靖云痛得表情狰狞,喊出声音。
陆川语气漠然:“密码。”
易靖云死死咬着牙,陆川松开脚。
他颤抖着手指,感觉那块骨头被陆川生生踩断了,刚要收回,陆川又碾住他下一根手指,他痛得额角爆出青色的筋络,豆大的汗珠如雨滚下。
陆川松开脚:“密码是多少?”
易靖云声音发颤,眼里冷光闪烁:“你这副样子,敢让学校里的人看到吗?”
“你现在断了两根指骨,下一次我会把剩下八根一起踩折。”陆川面无表情,“这东西对我用处也不大,你不说算了。”
他神情认真,口吻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梁明萱的事虽然追根溯源牵扯到我,但我警告过她离我远点,她不听惹恼了敬敏。我同情她,但也不会因为同情去承担不属于我的责任。”
易靖云一愣:“你不是为了梁明萱?”
陆川看着他,鞋底覆上他剩下的手指,易靖云闭上眼,轻声说:“5184。”
陆川打开文档,里面密密麻麻排布了几十个音频,其中一个是以梁明萱的名字命名。
他打开,听到易靖云和敬敏的一段对话。
“满意了?”易靖云挑眉,手指钻心的痛楚让他说话底气都低了几分。
陆川将手机收回口袋,静静注视着他。
易靖云没来由心里一阵发慌,他试探开口:“你想干什么?”
陆川没说话,脚下用力,鞋底重新踩回他手指,易靖云青筋暴起,几乎可以听见指骨爆裂的声音。
易靖云明白自己被耍了,也不求饶,咬着牙冷笑。
他一双手被陆川废了,躺在脏污的地砖上,气若游丝:“陆川,我记住你了。”
——
陆川没有回学校,而是乘车来到一个高档小区。
他乘电梯上楼,站在一户人家面前,伸手按了门铃。
过了好一会,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很谨慎,门里还挂着一道防盗链。
中年女人看到陆川,警惕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愤怒,她嘭得一声关上门。
屋里紧接着传来剧烈的争吵。
陆川站着听梁明萱和她母亲吵架,又按了一遍门铃。
门再次打开,梁明萱的母亲拿着一盆脏水朝他脸上直直泼下来,她动作不快,以陆川的反应速度足以躲开,而他只是站着,任由那盆水一滴不漏浇在他身上。
黑色的水珠顺着他茂密的头发滴下,沿着脖子流入锁骨、衣领,而后消失不见。
梁明萱尖叫一声,冲过来推开梁母,她看到陆川,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本来就是极其漂亮的女孩,流泪时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陆川将易靖云的手机递给她。
“陆川。”梁明萱眼里全是泪,叫他名字。
陆川平静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低声说:“以后好好的。”
他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梁明萱握着手里的东西,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