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扬从水里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一条运动短裤,赤着胸膛去做饭。
狄然把他的泳裤洗好,挂在后院的晾衣绳上,她心不在焉,时不时拿起手机看。
她的心飘在天上,一刻都静不下来,举着手机在后院蹦蹦跳跳,抓耳挠腮给陆川发了条消息:【你真的会给我带早饭吗?】
陆川迟迟没回,可能是没注意到。
李东扬下了两碗面,煮了荷包蛋和青菜盖上,他端着面碗到客厅时,手机光闪着,显示有未读消息。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眼神逐渐变得淡漠。
狄然晾完衣服进来,见他站在客厅,问:“可以吃饭了吗?”
李东扬把手机扔在她脚底的地板上,屏幕瞬间裂开一道痕:“你跟他不熟?”
狄然愣了下,捡起手机。消息是潘静姝发来的,长长的一段,将那天陆川背她去医院,她要陆川抱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还有刚才她与陆川的通话。
李东扬从她手里抢过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又翻她微信消息。
狄然冷漠地问:“你凭什么翻我手机?”
李东扬脸沉下来:“为什么骗我?”
狄然那天说和陆川不熟,这事是她理亏。
李东扬等她道歉,但此刻她却被更大的怒意冲击着头脑,夺回手机一通电话拨给潘静姝。
那边接通,狄然张口便问:“潘静姝,你有病吗?”
潘静姝静了静,温柔开口:“没有。”
“你以为我是李东扬家的狗,事事都要和他打报告?”
李东扬把她手机躲过来,按上电话:“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狄然平静地看着他:“李东扬,你不能不让我交朋友。”
“我不让你交朋友?”李东扬愤怒,“你骗了我,还他妈来怪我?”
“你又要和我吵架吗?”狄然眼神淡漠,“上次因为岳鹏,这次又因为陆川?”
几个月前吵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李东扬强压着火,问:“你让他背你去医院,还让他抱你?”
狄然不耐烦地说:“我脚受伤了,你不是也背过我吗……”
“我和他能一样吗?”李东扬打断她,“我是我。”
他打开狄然的微信,要把陆川拉黑:“你以后少和他接触。”
狄然抢手机:“李东扬,你干什么!”
“少和他接触,你听见没有。”李东扬把手机举高,不准她拿。
狄然眼睛通红。
“吃饭。”李东扬把陆川微信删掉,手机随手一扔,坐到茶几旁边吃面。
他食之无味,麻木地将面条往嘴里塞。
狄然久久站在沙发后面,脚下李东扬碎掉屏幕的手机光芒一闪一闪。
他从来都不是好脾气,对别人绅士友善那是装出来,他所内敛的恶劣不比她外露的少上分毫,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吃饭。”李东扬咽下嘴里,声调沉着,又强调一遍。
狄然寒着脸,转身上楼。
李东扬起身,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沙发上,面碗朝她面前一推:“我让你吃饭。”
狄然踢他咬他,在他手臂上咬出清晰的两道齿痕,李东扬吃痛却不放手。
狄然脚尖蹬飞茶几上装面的玻璃碗,踹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东扬被她咬出了血,把她摔在沙发上,眼睛赤红看着她。
面汤洒在地毯上,泛起香葱和油花的味道。
狄然擦了擦嘴巴上的血,看也不看他,转身回楼上。
”李东扬笑了,语气嘲讽:“你对他说话那么温柔,就会对我生气,对我又踢又咬。”
狄然步子一顿,又头也不回进屋摔上门。
李东扬没管手臂上被狄然咬出来的血,靠着沙发,盯着头顶的吊灯发呆。
他抚着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脚抵在茶几的边缘。
电视旁的柜子里放了几瓶酒,他目光挪回去,心里涌起一股狠意。
狄然冷漠的表情和尖锐的牙齿太让他讨厌,他闭上眼,她还在晃,无论是可爱俏皮的,又或是令他恨得牙痒痒的,轮番在他眼前旋转上演。
他起身走过去,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度数不低的酒。
喝醉了脑子就不清醒,不会再有舍不得和害怕那些奇怪的念头,他现在只想把她按在身下收拾一顿,去去她那傲气和臭脾气,让她不敢再不听他的话,不敢再踢他咬他。
手机铃声响起,李东扬当做听不见。
铃声催命似的不停地响,他不耐烦捡起手机。
电话是卓尔打来的:“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怎么不接?”
“手机摔坏了。”李东扬说。
卓尔沉默片刻,问:“又和然然吵架了?”
李东扬把酒瓶放下,烦躁地靠在沙发上。
“她是女孩,你要让着她。”
“女孩?”李东扬嗤了声,打开电视,随手调了一个频道,“咬我的时候没看出来哪里像女孩,现在狗都不咬人了,她还咬。”
“她和一个男生走得近,还骗我说不熟,她已经开始骗我了。”
卓尔:“她是怕你生气,谁让你小心眼,总因为这些事跟她生气?”
“他们打她主意,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李东扬挑眉,“你让我忍着,看她和别人眉来眼去?”
李东扬调到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放一部外国电影。场景停在一片怪石嶙峋的荒野,丛生的石楠点缀着一丝葱翠的绿意,让荒芜的画面多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李东扬停在这个台,遥控扔在一边。
卓尔:“你看不住她一辈子,马上就走了,你不和她说吗?”
李东扬静了静,开口:“妈,你不懂。”
他看着面前茶几上开了瓶的酒,轻声说:“有些话说出口容易,说出来却不好收场。如果她答应,我根本走不了,本来就想陪着她,那点念头经不起一点诱惑。如果她不答应……”
他顿了顿:“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
“我忍了这么多年,都干成一堆柴了,稍稍有点火星就燃,我怕伤着她。”李东扬盖上酒瓶的盖子,原封不动放回柜子,“等她成年以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至少我做起来没这么大的负罪感。”
李东扬心烦意乱:“挂了,我去洗个脸。”
他进了卫生间,站在盥洗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张英俊的脸,一双通红的眼,里面狂暴的戾气浓重得让人心寒。
别说狄然见了,就连他自己看到镜子里这副模样,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洗了把脸,抬头时又看见狄然的牙缸。他面无表情取过来,早上狄然刚刷过牙,上面还残留着甜甜的香味。
狄然的牙齿整齐而白,李东扬垂眼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牙印,干干净净两排,没有一点突兀。
他按开牙刷按钮,也不沾水,伸进口腔疯狂上下摩擦。
嘴里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血味,他将牙龈刷破了,吐了口红色的吐沫,抹了抹嘴巴,洗干净牙刷放回去。
狄然还在屋里,没有一点动静。
李东扬换上鞋子,开门出去。
——
暴雨终至。
陆川坐在书桌前,正对面的窗户没关。
屋外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雨丝被狂风吹刮着扫进屋里,打在脸上泛着湿湿的潮意。
屋里黑暗,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台灯,照着桌面那一小片地方。
书桌上摊开那天狄然好奇的本子,那不是什么摘抄本,而是日记。
陆川日记记得简单,像他人一样寡言。
一页一天,日期下跟着几个简单的词和语句,便概括了他的一天。
他翻开的那页没有字,用中性笔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只小孔雀和一个短发女孩的轮廓,没有画五官,看不出那轮廓是谁。他手指微动,翻开下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通篇下来,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狄然。
陆川合上本子,站在阳台门口。
爬墙虎在狂风中簌簌发抖,枝叶互相拍打,和着哗啦啦的雨水,在喧哗的夜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一道刺眼的闪电过后,一声巨雷忽然从天际劈下,响在耳畔一般震得耳膜发颤。
不知楼上哪家传来一个后知后觉的粗犷女声:“收衣服啦——”
陆川才看见他也有衣服挂在阳台,暴雨拍击在玻璃上不停颤动。
他拉开门,风猛地将门板吹到一边,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楼下巷子走进来一个身影,打着巨大的黑胶雨伞,他动作不紧不慢,踩着最深的水洼,走到院子的合欢树下。
李东扬抬起头,和站在三楼阳台的陆川对视,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被扫进伞底的雨水打湿,燃烧着微弱的橘黄色光芒。
陆川手机响了。
楼下,李东扬吐掉烟头,把电话举到耳边,朝他扬起一个挑衅的微笑。
——
狄然在床上躺了一会,外面忽然风雨大作。
她想起李东扬手腕上的伤,翻来覆去心里不安稳。
挂钟滴滴哒哒,不知道走到几点,直到没关牢的窗户缝隙透来一丝寒意,狄然终于躺不住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出去。
李东扬不在房间,也不在楼下,她踢翻的面汤还粘在地毯上没人收拾。
下午刚洗过的泳裤在后院又被雨水打脏了,她顶着暴雨跑出去将泳裤收回来,扔进卫生间的盆里。
电视机没关,李东扬临走前看的电影还在继续播放。
她想给李东扬打电话问问他去哪了,又拉不下面子。
狄然跪在地上,清理弄脏的地毯,大门开了,李东扬拎着一包肯德基回来,他看过狄然的手机,知道她想吃这个。
他把东西朝茶几一放,上楼换下湿衣服。
狄然愣了愣。
电影忽然响起悲哀的乐调。
希斯克利夫抱紧病弱的凯瑟琳,喃喃自语:“……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风不知道从哪个缝隙吹过来,狄然皮肤被冷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李东扬换好衣服下楼,看着她:“把它吃了,你没吃晚饭。”
狄然从地毯上站起,上楼拿下来一个医药箱。
她坐到李东扬身边,挽起他的袖子,用纱布蘸着水把干涸的血迹擦干净,又贴上两个创可贴。
李东扬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对不起。”狄然声音低低的,“我骗了你。”
“我怕你又对我发脾气,又几个月不理我,你生气了吗?”
她嗓音软软的,李东扬摸了摸她的头发。
狄然鼓足勇气:“我想和你谈谈陆川的事。”
“别说了。”李东扬打断她,“都过去了,别说这个,我不想听。”
狄然抬头,不解地看他。
李东扬转移话题:“我后天早上走。”
狄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点点头:“我去送你。”
——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才停。
狄然洗了澡出来,穿着吊带睡裙,缩在懒人沙发上看漫画。
房间光线温暖打在她睫毛上,在眼睛下面投出一道浅浅的暗影。
她看了眼表,已经夜里十点了,李东扬明早的飞机,她要去机场送他。
狄然放下书去洗漱,打算今晚睡个好觉。
一辆车子停在门外的马路对面,李东扬从后座下来,站在路边的电线杆下面。
天空上还飘着牛毛般细微的雨丝,打在他脸上,沾湿耳边的碎发。
他掏出一盒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不一会脚下的水洼里就积了一堆烟头。
“您在看什么?”司机开门下来,站在他旁边,问道。
李东扬摇摇头,却不说话。
他抬起眼睛,狄然房间亮着光,打在粉红色的窗帘上,温柔而静谧。
李东扬把最后一根烟抽完,烟盒朝背后的垃圾桶一扔,坐回车内。
“去机场。”
司机放了首音乐,他闭上眼睛养神。
——
雨后初晴,阳光灼灼。
接连下了两天暴雨,地面湿漉漉的,还有潮意。
城市绿化带的草木招摇着叶子向上生长,绽放着养眼的绿色。
陆川出了家门,骑车去学校。
他在红灯路口停下,右手边是家肯德基,门上贴着皮蛋瘦肉粥与太阳蛋的套餐图。
周一早上上班的人流拥挤,车子川流不息,一分钟的红灯十分漫长。
陆川侧头,看着那副诱人食欲的图片,眸光渐深。
绿灯亮起。
陆川收回目光,蹬着车子向学校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