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众人沉默着,姬老爷想到自己如今年纪,就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心里感到无尽悲凉,连身子都变得佝偻了许多。
姬太太为姬卿的事儿,哭的一双眼睛都肿了。
大房二房其他人因为姬大奶奶的一番话,心里打击都不小。
花荫看着姬家众人,实在为姬卿伤心的人也不多,心里更加郁闷,姬大爷就不必说了。
姬大奶奶身为长嫂,今日要用孩子来替姬大爷还债,虽说不是真心与三房感情深厚,但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人敢挑她做的不好的。
姬家二房过来,姬二嫂子是真的有些疼爱花荫,但姬二爷不过是走个过场。
也不知道姬家是怎么回事儿,家里兄弟感情居然寡淡到如此地步。
时间不等人的,此时姬卿咳嗽了两声,身边小丫鬟过来拿帕子接着,打开来一看,一大口的血染红了白色的绸缎帕子。看得人惊心!
见到这方帕子,三房屋里好几个丫鬟都哭了出来。
见到如此场景,不管姬卿心里有没有感触,花荫却是有些欣慰的。
只是这份欣慰不知道值不值得,因为丫鬟生死掌握在主子手上。
花荫不知道,她们是在为姬三爷哭,还是在为姬卿这个人在哭?
两者虽然是同一人,但一种哭是她们为了自己哭,而后一种哭才是真心实意的为情而哭。
见姬卿咳了一滩血出来,房里的人也都冷静了下来。
接着,就听姬卿和家里人商量的声音。因他神志越来越不清醒了。所以谈论也常常断断续续。
连午饭了,他也不吃。执意要将后事交代清楚,一应钱财,过继,还有遗物。他分配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想好的东西,因为他连许多细节都说了进去。
可这些话,姬卿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花荫心想,他该是对自己的死亡幻想过多少回啊?一个人,便是死后,也会有这么多值得牵挂的东西吗?
姬卿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她吗?
等姬卿将事情都交代完了,姬太太已经哭晕了过去。登时整个三房又从冷清变得热闹了起来。
“花荫......花荫......”老太太跟前两对儿子儿媳,照顾的周周到到,花荫不想凑过去。
她自己走到姬卿跟前,听着姬卿叫自己的名字。
花荫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姬卿。
“我在这里,我在。”
很明显,姬卿已经完全不能看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得见,花荫只好通过触觉,来告诉姬卿她在这里。
“对不起,花荫......对不起......”
对不起,明知你单纯不喜世俗,却还将你拖进了姬家这个大染缸;对不起,明明说可以放你自由,却还将你锁在了这一方天地;对不起,明明知道你不爱我,却还是要占着你配偶的身份。
“你没有对不起我,姬卿,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忍受我的任性,我的坏脾气。”花荫说道。
她与姬卿其实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到后来,成为了朋友,成为了家人。
若论两人之间谁为对方付出的更多,花荫觉得是姬卿为自己付出的更多。
他为她操心未来,倾听她的心声,怕她被家里长辈责罚,一次又一次的帮她找出门的理由。
姬卿喘着粗气,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忽然间呼吸急促起来。
花荫慌得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后来他的身子向上弓了两下,又立马瘫了下去。
此后,花荫再怎么掐人中,怎么叫唤姬卿,都叫不醒他了。
身边丫鬟哭成了一片,花荫只觉得耳朵都“呜呜呜”的在响,世界天旋地转,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种感觉,前世她奶奶去世的时候,花荫也曾有过。
后来她吐了一地,家里大嫂和红碧两个丫头进了屋,花荫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都没有听见。
后来,眼前一黑。
没有悲伤,没有快乐,她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早上简单吃了些细食,花荫便去了外厅,姬卿年少成名,虽说和以前的友人已经不多来往,但来送丧的客人可不少。
她大嫂身子有些不好,姬太太极度伤心,家里一应事物如今都要二嫂子管。
二嫂子虽说有能耐,管家还好,可如今前来吊丧的客人许多,又要请了僧人道士过来念经,原来家里的事物也要管,又要招呼客人,还要管教奴仆。
这里弯弯绕绕可多。首先,来者是客,客人前来吊丧,你带来吊唁的物品要登记,要规制,车马人物都要接待好。
其次,谁也不能保证府上所有下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所以这段时间更是要紧。
若是管不好了人,人家就觉得你不行,下次就敢糊弄你。
再来,往日财务支出都是有顺序有调配的,不管你再忙,原来的家事也要兼顾,一心二用还要用的没有差错。
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姬二奶奶昨日就提前将今天日的家务打理好了。
今日早上又调了家里的丫鬟婆子来分配工作,一早上都没有歇脚的时候。
幸亏花荫醒了,早上过来帮忙分配处理,姬二奶奶这才有了歇脚的时候。
花荫喜欢艳丽,但由于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寡妇了。
所以一切打扮只能从简,衣服也换了素白色的,首饰也只簪了几根银簪,手上带着个白玉镯子,打扮都是清汤寡水的。
今日一早已经有和尚过来念经,佛经从大堂里传出来。香烛也点上了,折纸的金银美人一应都备上。
几日来客人都不绝,姬府里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出去了。但这是侯府的排场体面,即便是奢侈浪费,那也是姬卿身为侯府嫡子该有的尊贵。
花荫这几日和她二嫂子忙碌,几天下来忙的晕头转向。
好容易有了一会儿子功夫休息,花荫与她嫂子躲了外头宾客,只求清闲一阵。便一同带着几个丫鬟在家里一个小厅内坐了。
外头热闹的声音偶尔传过来,花荫难免又想到了姬卿。
她抿了一口茶水,看着那在水里漂浮的茶叶,茶碗里倒映出她清瘦的脸庞。
“他活着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最多也不过是和我们在一处说话谈天。连我们大喜的那天他都不曾出过屋子,说是遇到热闹的场合犯恶心。谁知死时竟是他这辈子最热闹的时候。”
她嫂子坐在花荫左侧,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伸过手来拍了拍花荫的肩膀。
花荫摇了摇头,一双眼睛里泪珠要掉不掉的。
“他只说病了不能凑热闹,所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热闹。但说到底,人没了,剩下的日子都是活人在过。如何热闹都与他无关了。”
说完了这话,花荫的眼泪才开始往下流,她用帕子擦了擦,吸了吸鼻子,希望这一阵难受能够赶快过去。
这几日她太忙了,哭泣流泪也伤神,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原主身子又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发引那一日。
时间一晃,就这样忙碌到了发引前一日,花荫忙完一切已经不早了,回了三房匆匆洗漱完毕。
看着已经将往日姬卿用过的衣物床单都换掉的房间里,花荫忽然觉得自己很不习惯。
她贴身的丫鬟这几日也跟着忙上忙下的。
花荫不忍她们还在自己跟前伺候,便打发了她们早早去睡。
晚上熄灯睡觉,花荫总也睡不好。脑海里一直想着姬卿还在的时候,大家一个院子里谈论闲话。人已不在,但思念仍在。
半梦半醒睡去了,到半夜的时候,花荫皱着眉头醒了。
却见一个黑色身影就坐在自己的窗前,因她睡眼惺忪的,也不晓得那人是谁。
姬府这么大,不可能闯入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来。
所以花荫也没有害怕,只以为自己做梦了。
因是梦里,便可以随自己掌控,她凑近床边那人一看。
果然见到是何伊人的一张脸,她这才满足的笑了。
可随后,心里又有些愧疚,好容易做一场梦呢。她应该梦姬卿才对,毕竟此生也只能和他在梦里见了。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何伊人的身上,她一半露在了光下,一半隐在了黑暗里。
光线让她身上的色彩变得偏冷,但她的容颜却被柔化了,看起来更加动人心魄。
花荫双手抚上何伊人的肩膀,将自己送进了她的怀里,闻着何伊人身上清淡的味道,觉得分外的踏实。
“我好想你,才多久不见我竟这样想你。”何伊人顺势搂住了花荫,在花荫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何伊人,我好想逃啊。好想和你逃到天涯海角去,在哪里,我们的情感不会被人取笑,可以肆意的告诉别人我们彼此相爱。”花荫嗅着何伊人发间散发的清香,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我好累,我不想做姬家的媳妇儿。我不想将他们所谓的家族的荣誉背负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在悲痛姬卿的去世,但事实却是这个家里的人都在吃着姬卿的血肉。是他们将姬卿逼到了尘埃里,让他绝望的死去的。”
姬太太虽然为儿子的死而哭晕了过去,但却始终没有将姬大爷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她口口声声说着儿子是她的命,实际上,她爱自己胜过爱儿子。
家里大嫂说出的话是这样的令人信服,若身为一个男子,恐怕姬老爷都比不上大嫂明智,却因为身为女子,嫁给了姬家,便要为姬大爷鞍前马后。
偏偏这样一个自立自强的女人嫁到了姬家,姬大爷还要去看别的女人,去拈花惹草。
她二嫂子能言善辩,说话做事都是八面玲珑,家境又好,管理上又有才能。嫁给了姬二爷这么一个胆小的人,真的是月老瞎眼才对。
可她们能怎么办呢?就因为生而为女子,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若是她们做不好,受伤的不只是她们,连带她们家族的女子都要降价。整个家族的女子都会被传说是品行不好。
就拿姬卿的事情说,如果在现代,那么家里大哥谋害弟弟。被曝光出来,哥哥就算没有死刑,也该判个坐1牢。
可事情放在现在就不好说了,若是一个侯府家里传出这样的事情,落到皇帝的耳朵里。倘或上头有一个不高兴,牵连的就不止一个姬大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