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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回(1 / 1)

不一时,慕汐颜换了衣裳,丫头山茶和腊梅陪着从房中出来,随着彩墨一起往正厅中去。

静真正同炎无忧说些闲话儿,眼角余光瞟到正厅门首帘子挑开,光线一亮,彩墨等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人进来,不由转脸去看那人,只见那人上穿一件石榴红杭绸素面袄儿,下穿着象牙色马面裙,头上插了一对金累丝镶红宝双蝶牡丹钗,薄施粉黛,轻点樱唇,行走间袅袅娜娜,模样儿极为清丽温婉,让人一看便生起亲近欢喜之心,连她这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慕汐颜走进正厅中,只见在左手客位上坐着炎无忧和一位年约五旬上下,身穿一袭交领缁衣,光着头皮的老尼。在她身后站着两位年约十五六也是光着头皮的小姑子。

款款的走过去,炎无忧站起来向她介绍身边坐着的老尼道:“……娘子……这位是我幼时寄名的普渡庵的静真师父,今日来瞧我,顺带着想瞧瞧你。”

天知道这一声“娘子”炎无忧费了多大的劲儿,差一点儿闪着舌头,在嘴中囫囵着滚了几个圈儿才得以出口啊。旁边在炎无忧房中服侍的丫头彩墨等人听她这一声“娘子”喊出也颇为吃惊,想来平时自家姑娘连旁人叫一声“大奶奶”也是不悦的,如今却当着这么多人喊了慕姑娘作娘子,真是匪夷所思,不知自家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此话一出,本已准备向静真蹲身道福的汐颜差一点腿一弯不受控制的就要跪下,好容易生生的止住了那弯折的腿下滑的姿势,向着坐在客位上坐着的老尼盈盈的道了万福,嘴中道:“慕氏汐颜拜见静真师父。”

静真忙站起来将慕汐颜扶起,一面嘴中啧啧称赞道:“好齐整的孩子,怪不得这府中夫人那般称赞于你,一看便是个有福的,委实配得上大姐儿。”

汐颜羞涩颔首道:“师父谬赞了……”

“彩书,去与大奶奶沏茶,就泡才将那龙虎银针。”炎无忧在一旁吩咐,随即又让慕汐颜在静真下手的一张紫檀圈椅上坐下。

慕汐颜抬起头来,悄悄的扫一眼炎无忧,见她莹润如玉的额头隐约似有层薄汗,面上微微笑着,但那笑却极为勉强。只觉心中有些奇怪,这时节了她怎会出汗呢?莫不是那烫伤的手疼得?想到此又看看她的手,但她的那烫伤的手却在大袖中,并不能看到。

有些小小的担忧,汐颜在静真下手坐下,那老尼却在她旁边絮絮叨叨的说起来:“说起来府上的夫人最是心善敬佛的,一年颇要在我们那里做几场佛事,大姐儿从小又在我们庵堂里寄名,但不知大奶奶是信道还是信佛?”

静真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想着是张天师批命寻到她这个八字的人来为这知州的爱女结亲冲喜,竟然真的进门儿后,这炎大小姐就好了,怕这位大奶奶多半会是信道的。但自己说夫人信佛,大姐儿也在自己庵里寄名,她必不好说信道的。

果然汐颜听她这么说便含笑回答:“自打小我祖母便虔诚信佛,我自是随她也信佛的。”

“阿弥陀佛”静真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笑道:“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呢,这炎知州家里从夫人起到大姐儿都深具佛缘,如今进门儿来一个仙子般的女孩儿来,也是信佛的,可见这话说得委实不差。”

汐颜只能微微点头含笑道:“师父说得很是……”

“大奶奶,你的茶。”恰在此时彩书将一盅龙虎银针用一个小填漆茶盘端到慕汐颜跟前,打断了静真的话。慕汐颜将茶盅端过来,浅浅抿了一口,不由得抿唇一笑赞道:“这茶又香又醇,很是好喝。”

炎无忧自从慕汐颜进来在静真跟前迫于礼节叫了她一声“娘子”后,虚汗出了一额头,正云雾沌沌的坐着,直到听到汐颜冷然的笑赞声才回过神来,正巧看到慕汐颜喝了一口茶后,唇边漾起一个梨涡,清澈的秀目向自己看来,忙极不自然的回了个笑,随后端起自己那盅凉了一会儿的茶喝了两口,才将有些乱纷纷的心思放下。

此时那静真也端起茶盅应景的喝了口茶,将茶盅放了又对慕汐颜说:“这月三十是药师佛的诞辰,才将我在外头对夫人说了,夫人说那一日要带府中女眷去庵里做一场佛事,祈求佛菩萨保佑消灾祛病延寿。那一日你和大姐儿定要去……”

慕汐颜正想答“这是自然”,互听得那静真师太身后有人低声问:“大奶奶,你可是以前在魏县任职的慕县令的小女儿慕三妮么?”

这是谁?竟然叫出自己的小名,况且这小名是自己亲娘在的时候喊的。慕汐颜将手中茶盅放到旁边紫檀茶几上,吃惊得转过脸去看那个说话的声音。

入眼的是站在静真身后的一位瓜子脸,看起来颇为苍白瘦削的光头皮的小姑子。

汐颜愕然问道:“动问一声,小师父是?”

不等那小姑子说话,坐在一旁的静真便接话道:“她是我庵中的弟子素清。”

见素清看着慕汐颜脸上有些激动之色,静真便问:“素清,难不成你认识大奶奶么?”

素清双手合十向着慕汐颜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方压着激动道:“大奶奶可记得以前在魏县衙门外叫里仁巷口有一家‘夏记干果铺’的,我是那家铺子掌柜的女孩儿夏荷香,小时候你娘带着你常到我们那里买干果的,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

慕汐颜一边儿听她说一边儿回想,将那些差不多十年前的记忆一点点的拾了起来。十年前,那时慕汐颜的亲娘还在,爹爹在魏县做县令,县衙外正对着里仁巷,巷口有一家不大的干果铺子,那干果铺外挑着一个布帘子,上面写着夏记干果铺,自己亲娘每次带她去那里买干果时,总要指着那个布帘子教她认上面的几个字,所以她印象极深。

而每次亲娘带着她去夏记干果铺时,总要和里面的一位妇人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据亲娘说那妇人和她是一个地方的同乡,所以很谈得来。而每次亲娘和那妇人说话时,那干果铺内的两兄妹就会陪她一起玩,她记得那小女孩儿大约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常听那哥哥和妇人叫她“荷香,荷香”的。

再仔细看眼前这位叫素清的小姑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是瓜子脸,眉眼间大段未变,只是小时候身子虽瘦小但精神头不错,如今却是瘦削而苍白。

“你真是荷香?夏记干果铺掌柜的女孩儿?”慕汐颜看着素清惊喜的问道,也难怪她既惊且喜,近十年了,谁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幼时玩伴兼朋友。

素清笃定的点点头笑,“正是,才将你走进来时,我看见你便疑心你是慕三妮。可又不敢认,直到你在我师傅旁边坐下,听你说了几句话,又仔细打量了,我才有七八成的把握,便开口问了,谁想果然是你……”

一旁仔细听着两人说话的静真听了这一番话真是大喜过望,心道,这一下这炎大奶奶可是交结定了,凭着自己徒儿和这位大奶奶的关系,何愁将来不让知州府的女眷多来做几场佛事,多施舍些香油钱。

炎无忧和彩墨等人也饶有兴致的听着慕汐颜和那小姑子素清的说话,众人心中俱都惊奇慕汐颜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儿时玩伴,这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

“大姐儿,既是小徒和大奶奶是故交,不若叫她们在一边儿去坐着叙叙旧,比在这里拘着好。”静真向炎无忧建议道。

炎无忧看慕汐颜一眼,见她坐在紫檀圈椅上,侧转身声音压得低低的正在在和那小姑子素清笑着说话,便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娘子,既是你和素清小师父有旧,不如你们索性下去好好说话儿。”

汐颜早有此意,毕竟觉得当着这许多人说些琐碎的幼时旧事也不太好,忙站起身来蹲身一礼看着炎无忧笑道:“姑娘,那我这便和素清下去说话了。”

这话说出后,却见坐着的炎无忧本来勉强笑着的脸却一下淡了笑意,那熟悉的冷清之色重又浮现出来,这是?汐颜一下有些发懵,不知自己到底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什么让那人一下就不高兴了。

在心中思忖了一番,慕汐颜隐隐觉得是不是刚才自己叫她“姑娘”她不高兴了呢?是了,才将她叫自己“娘子”差一点让自己惊得跌倒,平时她是绝不会这么叫自己的,今日来了外头的静真师父,她便换了称呼,与自己显出亲热来。刚才自己却是照平时一样叫她“姑娘”显得生分了,倒像是她赶着讨好自己一般。可是自己又如何叫得出她“夫君”呢?

哎,有点被这善变的人绕晕了,汐颜摇了摇头,对着炎无忧讪讪的一笑又说道:“那我这便去了。”

又转过脸来看向静真道:“师父,我和素清先下去说话了,得空再来好生陪师父。”

静真忙笑着应道:“大奶奶自去,这里我和大姐儿还说些话。”一面又站起来把素清拉到自己身前嘱咐道:“你去陪大奶奶好生说话,师父在这里等你,一会子还要去王姨娘那里坐一坐,你也别说些长篇儿,往后还有日子来叨扰……”

素清忙应了,又向炎无忧单手执礼拜了,方才随着慕汐颜和丫头山茶腊梅一起出了正厅,往慕汐颜那边的耳房中去。这边只剩下老尼静真和炎无忧说着九月三十日药师佛的佛事。

慕汐颜带着素清进了自己那边的耳房中,让丫头山茶去端了些茶点来,自己陪着她在一张铺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的罗汉床上对面坐了,殷勤叫她吃茶,一面嘴中问她:“荷香,想起咱们两个小时候在魏县你家那夏记干果铺前踢毽子玩好似还在昨日,这一晃都十年过去了,我今年及笄,你比我大些,今年怕也有十六了罢?”

素清点点头道:“今年四月间满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年纪。听你叫我的俗名荷香,真觉得是两世为人了……”

汐颜见她颇有唏嘘之色,其实很想问她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出家来做姑子了,这么着倒不好问了,便端起茶盏浅抿了口茶,又让素清吃茶。

素清吃了几口茶倒说:“数日前,听我师父回来说起炎知州的爱女娶进来一位张天师批命的女子冲喜,真不知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汐颜听她倒先问起自己的事,便叹了一口气,把这事的前前后后都与她说了,说到自己亲娘八|九年前便因病亡故了,倒惹得素清也止不住的叹气道:“谁曾想你娘和我娘一样都是八|九年前病故了,你爹带着你们一家人到浚县赴任时们两人的亲娘都还好好的呢。”

“荷香,你为何来洛州做了姑子?”慕汐颜顺着她的话头问。

素清默了一默便说:“你们一家搬走的第二年,我爹受朋友引诱,喜欢上了一位卖唱的女子,也不管铺中买卖,一味糟蹋银子和那女子欢好。我娘知道后自然生气,和我爹大吵一场后病倒了,那时我哥哥和我还小,也不懂得服侍,家中我爹爹也不管我娘的病,这病便耽搁了。我娘是冬月间病倒的,到来年开了春便扔下我们撒手人寰了。”

“我娘走了后不上一月,我爹便把那女子接进了门儿,让她做了我和哥哥的继母。自这继母进门儿后,我和哥哥的日子便一日一日的难过起来。挨打挨饿是常有的。再过一年,这女人生了双生子后,更是拿捏住了我爹爹,又说家中人口多,日子过得艰难,我和哥哥都须得出门儿自己去讨生活。她有一房远亲,家中颇过得,说叫我和哥哥去那里帮着做活讨生活。”

汐颜听到这里便问:“那时你和你哥哥也不到十岁,你爹爹竟能同意?”

素清黯然接话道:“人都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我爹爹自然信她。那女人便假装教人装扮成了那远亲来接人,实则是将我们卖与了牙人。这牙人将我们和十几位在魏县买下的男女一起拉到洛州发卖,实则是为了买个好价钱。到洛州后,恰巧我师父那一日出门遇到了,看我生得单弱,发了善心,买了我下来回普渡庵做了一个在她跟前贴身服侍的小弟子。”

“那你哥哥呢?”汐颜继续问。

素清摇摇头,“我被师父买走时,我哥哥还在那牙人手中。我们两兄妹自然舍不得分离,但也不敢去拉扯对方,因那牙人早立了规矩,若是有买主来买人,谁要是哭闹坏了买卖,回去后便要往死里打。我们亲眼见过有哭闹坏了买卖的人,晚间回去被打得满身是血死活不知的。所以我和哥哥只能望着彼此流泪不止,又不敢出声。我被师父带走时,频频回头去看他,还记得他睁着两眼,泪流满面,死死盯着我看的样子……”

汐颜听到此已然红了眼圈,心中酸涩不已,知道这亲人生离之痛丝毫不亚于死别。这么说起来,两兄妹必然分开音讯全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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