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莺去世后,魏景荣算是彻底变了个人。
他没日没夜的工作,什么事都死扛着,为的就是将蓝岸变为现实。
说来也巧,他有一次路过当初的那家店,才知道因为生意不景气,欠了不少债,老板无奈想找人接手。所以……
“所以,魏景荣就把那家店盘下来了?”
“你可真会想,”欧文抽笑,“他当时才工作多久。就算老板不赚他一分钱,就算把他身上的器官全部挖出来买了,也盘不下半间店面。”
“那他……”
“他把父母留给他的房子买了,东拼西凑的勉强才盘下了店。可到最后,他却连买装修开张的钱都拿不出来。弄得个身无分文不说,还无家可归。要不是我,他早就饿死街头,暴尸荒野了。”
蒋顺安皱眉:“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因为有个有钱的老爹,这个解释满意吧?”
“怪不得。”
有欧文注资后,魏景荣便开始了对餐厅的装修和翻新。为了省钱,很多活儿都是他一个人一点一点作起来的。
历时几个月后,蓝岸,正式开张。
至今,也快有七个年头了。
魏景荣喜欢的颜色,是蓝。
魏景荣给文莺的依靠,是岸。
文莺将自己对魏景荣所有的爱凝结在这两个字上,而魏景荣却用他的爱撑起了文莺心中的爱。
这,才是真正的蓝岸。
“魏总他,就这么一路撑过来的吗?”
“还有其他人啊,店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哦,对了,当初的老板你也认识,就是介绍你来的白同方。他啊眼光不错,就是不懂怎么做生意,也就景荣敢接下的烂摊子……”
“我是问,”蒋顺安打断道,“我是问,魏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撑过来的吗?”
“怎么,不叫他魏扒皮了?”
欧文调侃着,低落的点头。
蒋顺安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态度一定刺激到了魏景荣的心。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能有两条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蒋顺安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和魏景荣比起来,实在太软弱无能了。
虽然两人的经历不存在什么谁更惨的可比性,但,在态度上,蒋顺安早已被魏景荣虐得体无完肤。
“喂,你脑子还在线吗?”
“有话直说,损我没意义。”
欧文叹了口气,言语之间缓和了不少:“我也就是告诉你一点他的过往而已,你可别想着跟他比。他这人死脑筋,这一切他都是拿命拼出来的,学不来。”
“我没想学他。”
蒋顺安望着窗外,心思凝重。
“不想就好,你要真成了他那样,那蓝岸还是趁早关门吧。不然,这些员工非被你们逼死不可。”
“那我们现在去哪?去见魏总,还是……”
“不见他,我这一路不白费半天口舌了。”欧文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带你去找他,顺便,让你看看你们魏总的另一家店。”
红色的敞篷车一路驶进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城市这座城市最中心最贵的地方——国际经贸大厦。
这幢大厦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几百米的高楼有现代办公楼、豪华五星级酒店、商业会展、高档宴会,任人观光、娱乐、购物。
建筑本身又是融汇西方建筑艺术的智慧型摩天大楼,国内外都耳熟能详。
真正寸土寸金上的寸土寸金,在这开店,哪得有多财大气粗啊!
乘上电梯,蒋顺安眼睁睁的看着窗外的景象越来越小,视野却越来越远。一眼望去,半大个城市尽收眼底。
尽管如此,电梯依旧没停,一直上升。
蒋顺安的心跳不断加速,紧靠着电梯墙,哆哆嗦嗦不敢乱动。
他不是恐高,只是头一次达到这种高度,是个人都会哆嗦。
一会儿后,两人已经接近楼顶,踩着地板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蒋顺安小心的看了看两边,好像随便跨一步自己都可能摔死一样。
“走,这边。”
蒋顺安应了一声,慢慢的跟在欧文身后。
这地方在整座大厦的倒数第二层,除去上面那层的观景台,这一层的视野最好。
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自然是必争之地,应该开了很多餐厅才对。然而,这一层,却只有一家餐厅。
魏总,不是对他的恭维。
现在,蒋顺安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叫他魏总,为什么他一个餐厅的老板却有企业总裁般的气场,因为……
尼玛!整个一层,全都是魏景荣的地盘啊!
什么叫他的另一家餐厅规格更高?
这都要上天了,可以跟太阳肩并肩了!这不是规格高,这是逼格高!不,不是,这是逼格爆炸好嘛!
蒋顺安忍不住探头,想看看餐厅里面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可惜,这玻璃门紧锁,一面黑金色的屏风遮挡了他的视线。四周又都是实体墙面,根本看不到。
而门外挂着一块醒目的标牌,上面刻着和蓝岸一样的米其林标志。不过,那上面赫然挂着的,是两颗星星。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倒也符合魏景荣的风格。
只是,这餐厅的名字……令人心疼。
“starmissing”
missing。
错过,失去。
在寻常人眼中,可以译为“与星辰擦肩而过”。配合上大厦的高度,合情合理。
可还有种解释——思念。
“星辰的思念”。
是魏景荣对文莺的思念,也是文莺对魏景荣的思念。
两种解释,并没有什么不妥。魏景荣既然选择不说破,那意义如何,见仁见智,没有对错。
没想到,他,也挺浪漫的。
“欧总,您来了。”
前台的迎宾员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毕恭毕敬的颔首。
那种黑不是简单深邃的黑,而是黑中带着一丝莫变的紫和蓝。侧身,一条亮丽的银丝沿着腰身斜落而下,犹如星河划过夜空,静谧,璀璨。
“恩,魏总呢。”
“魏总还在后厨忙,估计还要半个小时。”
“行,让魏总先忙,不必惊动他。”
“好的,两位请进。”
迎宾员说着,打开了两人身前玻璃自动门。
蒋顺安跟着欧文绕过屏风,是一条略显狭小的弯道。
越往里走,走道越宽,有种“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感觉。
走出弯道,蒋顺安看着眼前的光景他难以想象。
餐厅很大,整体的架构就像一颗彗星,扩张的弧度由窄至宽。每一张餐桌之间却隔得很开,大概只摆了正常使用空间的一半。
地面上铺着光滑可见人影的实木地板,白色的座椅远望过去,质感如同雪媚娘,椅背身后缠着一条海蓝色的丝绒绳,系着标志的蝴蝶结。
墙面上用银色的涂料涂着点点繁星,只是那感觉时隐时现,朦胧迷幻。顶上的吊灯皆为星形,各种各样的星,五角的六角的,圆的方的,还有弯弯的弦月。
放眼窗外,这的视野绝对完美。
由城到江,由江入海,由海围城,一江两岸的壮丽雄伟尽收眼底。
恍惚间,也有几分星河的模样。
大地为穹,高楼作星,一江入海化银河。
魏景荣到底为此灌注了多少的心血?
“别看了,白天没意思。等有机会晚上来再欣赏吧,走这边。”
欧文一拍蒋顺安的后脑,勾回他的神智。
蒋顺安虽然生气,但还是忍了。
欧文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声调不再轻浮,而是略显下沉,步伐身姿也变得稳重。转眼,一股总裁范儿已经上身,与之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跟在欧文的身后,进了后厨房,却在门外被他拦下。
厨房里,火声,翻炒声,各种金属敲击锅身的声音此起彼伏,要交流完全靠吼。在门外,都能听见魏景荣的声音。
“不能进去?”
“你现在进去只能给他们添乱,在外面看着就好。”
正说着,就见一个服务生一手端着两个盘子稳稳从他身边而过。
欧文朝里面望了望,伸手往一角一指:“喏,你们魏总就在那呢。”
蒋顺安望着欧文指着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汗流浃背的魏景荣。
很好认,因为他身上的厨师服跟别人的不一样。
其他的人都是通体雪白,唯一的不同在于衣领的颜色差别。白的,黄的,红的,数量依次减少,红的一个,黄的两个,白的诺干。
而魏景荣,是独特的一身全黑,领口则是鲜红的,很醒目,很亮眼。
“16桌的菜好了,抓紧时间!上菜!”
“21桌的配菜沙拉还要多久!”
“三分钟!”一个黄领口的喊道。
“动作快点!还剩一分钟的时候说一声!”
魏景荣扭头,对身后红领口的喊道:“等他好了再煎扇贝,控制在60秒,一桌四道一起出!”
“知道!”
“注意烤箱里的舒芙蕾!先摆盘!不要耽误最佳使用时间!”
与外面的美景相比,里面就是炽热的烈火地狱。空调面对如此火舌就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
热,忙,擦汗的不到一秒就是唯一的喘息时间,人人如此。
魏景荣赤手下锅,用手指去感觉锅中食材的真实温度,粗犷大气。要么就是用手操纵着各种细小的说不上名字的厨具进行摆盘,一点一滴,就是一点一滴,不能多更不能少!精细程度好比一场最严谨的脑部手术,不得偏差分毫。
可怕,可谓,却又可钦,可敬。
今天,蒋顺安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魏景荣的。
作为恋人的那一面,作为老板的那一面,作为厨师的那一面,作为团队核心的那一面。
他的灵魂已经深深的融入这两家餐厅里,无法分离。
‘我们要做的是让顾客对餐厅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是长久的回忆……必须最好!你要是做不到,那就乘早离开!’
魏景荣当初对他说的话,不是简单的信口开河,而是他的原则,他的要求,他的底线。
他的米其林,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