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晚凉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她从昏迷中醒来有一会儿了,此时正坐在一处犬牙呲互的礁岸边,冰凉的海水随着潮汐涌上又退去,不断抚摸过浸在水中的嫩白脚踝。她随手抖落掉夹杂在衣裙褶皱里的冰晶,再一次控制不住视线,仰头眺望而去,那片看起来应是天空的地方。
她头顶的天空没有日月星光,满目都是深沉苍蓝颜色,就像一池濯洗蓝色墨笔的砚池倒扣在天际,不时还变幻潋滟水纹波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地界。
陶晚凉又转头观察周围,她应当是在一片岛屿上,但除了她立足的这片实地和眼前漆黑礁林,再远处全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没有其余色彩。极目远望,怪异的深蓝色天空和海水似乎在视线的尽头互相交融,模糊了边际,化作一体。
她也看不到其他生物,没有鱼跃,没有鸟鸣,只有海浪带着不变的节奏韵律冲刷礁石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让陶晚凉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这苍凉天地间,独剩下她一个人的孤寂感觉。
只是在这里呆了一小会儿,她便感觉到压抑,像是沉溺在极其难受沉闷的梦境中,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哪里?
胸腹间依旧传来阵阵钝痛,是被那从天而降的光束击中后造成的创伤,陶晚凉抚住胸口,忍不住轻咳两声,小指触碰到坚硬的物什,便转而用力握住那片龙鳞,龙鳞上传来丝丝柔和灵力,似乎在轻轻安抚她。
陶晚凉心下稍定。
她记得之前应该是在飞舟上想要翻阅偷鳞者的梦境,却被什么人打落进海中了,那这里是……
无垠渊海?
她难道是掉落在海里,昏迷时被冲到不知名的岛屿了?
“刷拉——”
不同于一成不变的海浪声,不远处的海水里似乎传来些许怪异动静,兽类的灵敏听觉让陶晚凉瞬间作出判断,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岸边快速游过来!
她立即灵巧地爬起身,压低身体保持警觉,谨慎后退,水里的东西越来越近,透过深蓝海水,隐约能看见它猩红的影子。
陶晚凉想要调动灵力,可空荡灵台虽然得到了龙鳞的滋养,依旧是杯水车薪,脚踝上的金铃还在持续不断地掠夺着她的力量,那抹金色简直像嘲讽她一般碍眼。眼看海里的东西就要破水而出,陶晚凉不禁咬牙低声咒骂那个偷龙鳞的混蛋和他搞偷袭的同伙,转身拔足便往反方向跑。
可视线转过之前,却瞥见从海中欢快跃出水面的东西,……有些眼熟。
蒲扇一般的华丽鱼尾在半空中甩出优美弧度,如阳光般耀眼夺目的赤金颜色,如同一笔精心调制的彩绘,骄傲点染在这片深蓝色画布上。
是金耀鱼。
陶晚凉慢慢停下脚步,蹙起眉头保持观望。
那条鱼有小舟般大小,并没打算攻击她的意思,反而谄媚地一遍遍在水里和空中反复弹跳,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整体行为如何评价呢?不像鱼,倒更像一只傻狗子。
陶晚凉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条鱼,越发觉得熟悉。
除了体型变大了,好像……是她买来的那条只会吐泡泡的憨憨。
在飞舟上激战开始之前,陶晚凉就把装着金耀鱼的水球收到了芥子空间里,她记得卖鱼的摊主说过,在无垠渊海中唯一能够生存的生灵,就是金耀鱼,可能是她失去灵力落入海中之后,这家伙自己跑出来了。
入水可化小舟大小,载人渡海,瞬息千里……
或许,是这条鱼救了自己。
陶晚凉歪头叹了口气,向那条鱼走过去,虽然是个憨憨,但还是要感谢它救命之恩,不然她可能就要沉落在海底了。
陶晚凉启唇,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条因为看到她走近而极度兴奋的鱼忽然甩起大尾巴,将一汪海水,兜头淋了她一身。
“噗……”
陶晚凉紧紧闭上眼睛,吐出憋着一口气,任由海水从额头流下,最终缓慢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使出傲人忍耐力,克制住把罪魁祸首烤来吃掉的欲望。
那条鱼大概也知道闯了祸,不再顽皮跳跃,一双没有眼皮的鱼眼小心翼翼瞅着主人,乖乖浮在水里波鲁鲁吐泡泡。
算了,鱼傻不能复聪,她不跟海鲜计较。
陶晚凉掐了一个清洁咒,托足腕上封兽铃的福,连这最简单的咒法都收效甚微,裙衫和头发上的水渍没有立即消失,而是缓慢地蒸发着。但也不能说全是坏事,比起刚被金铃暗算时候连站立都费劲的状态,现在最起码可以动用些微灵力了。
有龙鳞滋养,力量总会慢慢恢复的。
只是可能要花上漫长的时间。
她现在的修为就如同个修仙界初入门的小弟子,实在不安全,更何况这片海域处处都透着怪异,多留恐生异,她必须得离开,回到云梦大泽去,闭关调养身体。
陶晚凉的空间里有能传送回洞府的卷轴,可以她现在的微薄灵力,根本打不开,所以目前面临着两个选择:
要么就靠其他助力带她出海,要么就乖乖留在这里,等到猴年马月灵力恢复到能使用卷轴再离开。
出海……陶晚凉目光灼灼地望向金耀鱼,这不就是现成的小舟么?
狐狸眼愉悦弯起,山里的野兽蹲在礁石上,双爪托住金耀鱼的两对鱼鳍,语气温柔陈恳地询问它: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面对陶晚凉仿佛星星一般晶亮的双眼,金耀鱼微微摆动尾巴,噗噜噜吐出一串泡泡,呆愣的鱼眼有些瑟缩。
陶晚凉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破灭,难掩失落,如果狐狸耳朵还在,肯定已经耷拉下来,喃喃地问:
“……你不是可以在无垠渊海里来去自如么?”
可金耀鱼回答她的只有一串水泡。
这是条不会说话,还不会渡海的傻鱼,藏珍展的摊主欺我,狐狸委屈。
“这里,并不是无垠渊海。”
忽然近处传来一道清冷嗓音,音色略有沙哑,却富有磁性。
陶晚凉机警地在礁石上站起来,警惕巡视四周海面和礁岩,依旧没有看到其他人,那么就只有……她将视线落在面前的金耀鱼身上,万分惊喜。
“你会说话?”
回应她的还是呆呆金鱼眼。
陶晚凉赶忙又蹲回去,更加亲切地问道:“那这里是何处?”
这次那个好听的声音没有回答,海风阵阵,狐狸和金鱼在礁石边大眼瞪小眼。没过多久,在金耀鱼身后一块漆黑嶙峋的礁石后边,却传来了泠泠水声。
陶晚凉凝神望去,见到了让人难忘的一幕。
有一人自林立的礁石后走出,踏水而行,足上没有鞋袜,洁白衣角垂在形状优美的踝骨边,于深蓝海面上翻飞掠过,沾水却不湿,行进间宽松衣袍上隐隐有鳞片形状的银白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来人身材高挑,肩膀骨骼宽阔,可身形却有些过于清瘦了,就连衣衫都显得宽松空荡,胸前衣襟松散,露出深陷的锁骨窝;而露在衣外的肌肤,甚至比不染纤尘的衣袍还要苍白,陶晚凉隐隐都能看到淡青色血管。他浓密卷曲的浅灰色银发几乎垂到小腿,因为沾染水泽,几缕湿发贴在他身上,缠绕着他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道锁链。
整个人苍白纤瘦,有一种病弱让人怜惜的美。
他是谁?
眼见他一步步走来,明明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这诡异危险的地方,陶晚凉却再生不出警觉之意,心底里反而泛起阵阵异样的酸涩感。
不知为何,见到他这幅样子,就是让她特别心疼,疼得恨不得把他揉在怀里安慰疼惜。
这样熟悉的感觉……
是……他吗?
在这个世界,系统屏蔽了爱人的脸和名字,但前两世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是深深扎根在心底里的。
眼眶登时有些温热,喉间如同梗着一块棉花,陶晚凉吸吸鼻头,仿佛在黑夜中点亮一盏莹莹烛火,心中燃起期盼。陶晚凉睁大双眼目光紧紧锁住他,几番吞咽,嗓子里还是挤不出声音。
那人路过金耀鱼,走到她所在的礁石前,看着妍姿艳丽的少女眼都不舍得眨地凝望着他,水润眸中有他从未接触过的灼热感情。
他略微蹙起淡眉,垂下银灰色睫毛,望向自己的胸口。
他也说不清那里是什么感觉,里面叫做心脏的东西可能坏掉了,胸膛里持续传来一阵阵陌生的涨热感,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这种滚烫的感情,让他不太习惯。
却,并不讨厌。
他将视线抬起,少女还在盯着他瞧,他不自在地略微移开视线,用清冷的声音低声说道:
“这里是归墟境。”
“在无垠渊海,万里之下。”
他之前看到这个少女昏迷之中被金耀鱼载入境中,这里明明……也不知那条鱼是如何做到的,可若夸它非比寻常,那条鱼却又在礁林中迷了方向,转悠了半天也到不得岸边,最后居然就傻愣愣地将她放在海中礁石上,它自己潜入海中寻路。
涨潮的时候那块礁石就会被海水淹没,连同少女一起,这本来同他没有什么关系,可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难以接受那样的场景,最终他还是暗中挥浪,将她托送到岸边。
他应该就此离开,却又鬼使神差一样不想离去,略作纠结后很快放弃,便隐藏起来,倚靠在一旁礁石后等她清醒,又看到那条蠢鱼终于游出礁林,找到它的主人。
现在又见不得她慌张迷茫,主动现身,帮她解答疑惑。
男人微微偏侧的眼瞳中漾起微光,神情有种难以察觉的苦恼。
……他可能真的坏了。
话音已落,可半晌却没有得到回话,他耐心等待片刻,那姑娘什么动静都没有,微抿了抿苍白唇瓣,他将视线回转,却对上陶晚凉依旧紧紧睇着他的眼眸。
那双眼睛轮廓狭长,眼瞳多情又明亮,含着烫人的情意,眼尾处上扬弯起妩媚惑人的弧度,又染上些绯红湿意……
他赶忙又将视线移开。
“你……”
这么长时间过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开口依然喑哑滞涩,陶晚凉清了下嗓子,语调十分不平稳,急切地询问他:
“你是谁?”
男人本来是想帮她认清目前情况的,却见她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一点都不在意了,只执着于他,不禁有些疑惑。
见他不答,陶晚凉鼻腔热意涌起,执着地重复问道:
“你到底是谁?!”
大概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男人这次没有再移开视线,注视她的双眼,缓缓吐出三个字:
“云南倾。”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看这次的标题,我要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