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龇牙咧嘴揉了揉手腕,小心翼翼瞄了陶晚凉一眼,才开始说起:
“南凉茶馆开业已经第三年了,算起来就是你上研究生那年成立的,我说得上是店里元老,这几年为茶庄拓展稳固了不少顾客,算是店里比较了解顾南楼的人……”
在林威的印象中,顾南楼是个不苟言笑,冷漠至极的男人,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总是眉眼压抑,少见开心时候,但是面对顾客又随时能谈笑风生,长袖善舞,仿佛生了两张面孔,或者随身携带一张面具。
虽然觉得顾南楼性格很奇怪,但人家毕竟是老板,而且这份工作的薪水让他可以傲视不少同龄人,更重要的是茶庄里经常往来些大人物,那些政商要员随便认识一两个,他就能借到不少力。况且他长相清俊,说话贴心,又会办事,有不少女老板都和他保持暧昧关系,他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从来没想过离开,就干得更小心谨慎了。
那么讨好老板,在他来看,就成了一项必须的工作内容。
所以他格外关注顾南楼,慢慢就发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
顾南楼很忙,忙的却不是经营茶庄,他总是飞来飞去,林威不清楚他去哪里,他每次都是急匆匆地走,又分秒必争地赶回来。
有一次他在别墅区的某位女商人家里过夜,早上怕被她丈夫发现,清晨五点偷偷摸回茶庄,想整理下自己顺便再补个眠,忽然被楼上的灯光吓了一跳,悄悄走到门边,却看到几天前已经飞往外地的顾南楼,手边还摆着茶庄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他趴在办公室桌上不安稳地睡着,眉头紧蹙,满身风尘,面容疲惫。
昨天夜班人员下班之前他都还没在,大概又是深夜才赶回来的。
老板去哪里是他的私事,有钱人大多都不只有一处产业,林威并不好奇。
但他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着急回来呢?
顾南楼每次要启程离开的前一天,总是比平日更阴沉,特别容易烦躁,这是一个信号,证明老板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来店里了,茶庄里的员工都心照不宣,谨言慎行,绝不敢在这个时间段触他眉头。
而他从外地回来之后,虽然因为赶路总是疲态尽显,但肉眼可见地心情开始变好,而且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呈持续上升趋势,这段期间里,虽然他仍然沉默寡言,却几乎很少生气,格外宽容。
林威觉得这是了解老板的一个突破口,他开始留心观察顾南楼的行程。
顾南楼回来之后,总会在本市待上一段时间,日日来上班,但是他的作息又和茶庄营业时间对不上。员工们都以为老板只是心血来潮,没事儿过来巡查一下店里情况,但是林威知道,其实他对生意并不怎么上心,平日都是茶庄经理在处理事务。
观察他时间长了,林威摸索出来一套奇怪的规律。
比如顾南楼周末从不出现在店里,明明周末才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茶庄是会员制,在上层圈子里很有名气,来消费的贵宾身份都不低,每一笔生意几乎都是千元起步,可无论有多尊贵的顾客到来,周末顾南楼都不会出现,就算有人特意要见他,也要另约时间。
再比如顾南楼在茶庄里,除了偶尔接待贵宾、制定经营方针、会议上听大家汇报情况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个人爱好,而且作息规律,恪守时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每日朝十晚三,不会多留一刻,而到周三,中午就会驱车离开,周周如此。这样的日程大概半年又会更改一次,但基本变化不大。
好像在严格执行一套特有的时间表。
本来这也没什么,顾南楼格外自律,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无可厚非,直到有一天林威替经理去顾南楼办公室取文件,无意间发现一张被压在皮质笔记本下的纸,才觉察出异样。
那是一张课程表。
来自于市内一所全国闻名的高校,研究生外国语专业。
上面没有课程安排的时间段,和顾南楼奇怪的作息完全对得上。
林威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寻常的端倪。
“陶小姐,我原来一直很纳闷这张课程表是谁的,直到你出现在茶庄里,开始翻译工作。”
林威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没有再多说。
陶晚凉深呼吸一口气,沉默良久,语气平平地问道:“然后呢?”
林威见她接受良好,不可置信地加重语气重复:
“陶小姐,一个成年男性,偷了你的课程表!每天像上班一样去跟踪你!三年了!就像个痴汉变、态,你不会害怕吗?”
陶晚凉视线低垂:“可他也未必是去跟踪我,我没有遭遇危险,也可能只是巧合,林先生,没有证据请你不要瞎说。”
林威被气到了,有了刚才的教训又不敢对陶晚凉怎么样,只能呵气笑着:
“我没有证据?哈!”
“我被赶出来就是因为跟tina无意间提起了这件事,他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把我辞退?!”
“你以为我是造谣?”林威将擦头发的纸巾揉成一团扔在桌面上,情绪激动。
“陶小姐,如果你有时间,就去茶庄看看他办公室里书柜上的东西,你会感谢我的!”
陶晚凉垂眸,轻吞咽了下喉咙,依旧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良久抬头平静地对林威说:
“如果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那么很感谢林先生的关心,恕我要失陪了。”
林威的目的没有达到,仍不死心,嘶声低吼:
“你以为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
“都是顾南楼伪装给你看的!”
他鼓起脸颊重重呼气,又转而问起:
“陶小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那个试图非礼你的酒店老板?”
林威说起的那个人,是去年陶晚凉一个陪同翻译的客户,也是她排斥陌生男性离自己太近的原因。当时白天的翻译工作十分顺利,但最后在晚餐酒桌上那个老板喝得兴致高昂,开始对她拉拉蹭蹭。陶晚凉狠狠踩了他一脚之后愤然离席了,为此对方没有付给她一分钱报酬。更恶心的是那个老板隔天居然还来学校找她,问她要不要跟着他,说伺候他高兴了什么都给她买。
陶晚凉在校门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对方因此记恨上了她,找了几个社会小混混整天跟着她,陶晚凉发现之后尝试上报学校,但因为没有证据,对方也没有开展实质性行为,所以导师只能安排男同学送她上下课。
对,就是班长大人。
虽然正面冲突陶晚凉不一定会输,但是整天紧绷精神观察周围,也让她狠狠苦恼了一把。
可是第二天晚上,那几个小混混就不见了。
陶晚凉以为那个鲨逼酒店老板只是想吓唬她报复一下,既然最终无事发生,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林威此时提起他,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陶晚凉用锐利的眼光询问他。
林威不怀好意地笑着,摊下手:“老板和那群混混都进监狱了。”
没等陶晚凉开口,他就接着说道:“对对,都是顾南楼干的。”
“有一天上午他到茶庄时特别愤怒,推倒了一个博古架,摔碎一地茶具,又砸坏四个青花瓷花瓶,价值多少钱我就不说了,你真该看看当时他那个样子,和疯子没多少区别,情绪完全不能自控。”
“之后不晓得他做了什么,他认识很多人,你知道都是不能说的那种。”
“第三天那个酒店老板的妻子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拉着儿子到茶庄来,跪下给他道歉,说老公喝多了一时糊涂,求他放过他们家。”
“她老公非法集资,被查到了。”
林威翻了个白眼,“上面开始收集证据,如果审理结束被定罪,大概十年都出不来了吧。”
“最后也确实没出来。”
陶晚凉咬紧下唇。
“当时那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说孩子还小,成长过程中不能没有父亲,你知道顾南楼怎么回答吗?”
陶晚凉抬眼看向林威,他哼笑一声,干巴巴地说:
“正好,免得再长成一个人渣。”
陶晚凉紧抠住手指,深深吸气。
漫长的沉默。
服务员小姐开始上第一道菜,林威拿起餐巾擦手,叹了口气说道:
“我怀疑他,”他用手指指脑袋,“……精神有问题,他……好像体会不到正常人的感情。”
“你出现在茶庄之后,我看到他开始表现得幽默、风趣、进退有度,完全是个充满魅力的绅士,那些交际手腕连我都自叹不如,我都惊呆了!才无意间和tina提起,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是我说的,但是你看……”
林威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尖,情绪翻涌,携带着不甘和愤怒:
“我任劳任怨在茶庄工作快三年了,小心翼翼从不出错,别管我私生活怎么样,我也是大家公认地优秀员工,就因为一句话,一句话!惹他不高兴了,他就把我的前途全毁了!”
“他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毁掉他的爱情,多公平。”
陶晚凉沉默地听完他的抱怨,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安静地挽起手包离开,临走前告诉他:
“你的前途不是挂在顾南楼身上,或许这件事会让你学会不要在背后嚼别人舌根。”
不知道林威听不听得进去,他萎靡地坐在那里,情绪依然没有平复。
“陶小姐。”
陶晚凉回头,看到林威垂着脑袋,低声说:
“我知道怎么劝你都没用,去看看他办公室的书柜吧,你就明白了。”
陶晚凉收回视线,背对着林威,轻声说:
“谢谢,但我相信他。”
身后传来林威讽刺的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