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公司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傍晚时分,苏醒去了趟人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自己的东西。
媛媛扭头看了一眼,似是不在意,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苏醒,你干嘛呢?”
“收拾东西,回家。”
“你请假了?”媛媛怪叫道。
“对啊,公司不是说,外地员工可以提前回家过年么?”
“外地员工!你家是无锡的,无锡也算外地?”夏媛媛明显心有不甘,“坐公交车都能到的地方也叫外地?”
“外地是一个行政概念,不是一个距离概念。”苏醒嘻嘻一笑,“再说了,公司的福利,不用白不用啊!”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这两天肯定不回家的,肯定躲在自己出租屋里睡大觉,小心我去揭发你!”
“哎呀,媛媛!你就这么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咋不利己了?你留下来陪我,多好!”
“对了!”苏醒这才想起,“你不也是外地人吗?苏北高邮人!怎么不提前放假?”
“我不是了---”夏媛媛很苦恼,“我跟老莫买了房,落户中吴了。”
“得!莫名其妙又被你秀了回恩爱!”苏醒收拾完毕,拎起自己的包,“我们明年见了!”
“喂!明晚我请小莫子吃饭,你来不来?”媛媛还在问。
“我跟小莫子没什么交情,更不可能跟他一起吃饭。”苏醒走出门外,又扭头做了个鬼脸,“你呀,趁早死了心!”
看着苏醒关上的办公室的木门,媛媛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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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打算,在年前,再相最后一次亲。
她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临近过年,虽然按照爸妈的期盼-----她能带个男朋友回家过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在空手的情况下,回家过年,来自于七大姑八大姨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她希望年前能起码聊一个,在不算太差太看不上眼的前提下,表现出“我的确正在跟某个男人互相了解”的姿态,父母也不会强求她什么。
虽然苏醒也自认为这种想法很自私,但压力当前,她还是想要有喘息的余地。
晚上的相亲,被男方定在了一个市中心的咖啡厅。一听到是咖啡厅,苏醒的感觉就莫名好了起来。
路上很堵,滴滴司机的老爷手动挡又发生了未知的故障,熄火两次,于是就更堵了。
车上没开灯,苏醒在黑灯瞎火中调整着自己的内心;她很想把自己的每一次相亲都调节到第一次相亲的状态,但无奈永远做不到。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
市中心的夜晚灯火通明,这家咖啡馆就坐落在中吴最繁华的南大街的街角,“尚迪咖啡”是个闪烁着霓虹灯的大字透着一股洋气,从门外看,装修得很豪华,比“小熊咖啡馆”要豪华得多得多,但同时也显得它更像一个谈生意的地方,不像一个休闲的地方。
店里的人很多,过半的入座率对于咖啡厅算是一个很优秀的数字了。苏醒刚走进旋转的玻璃门,一个男人便在角落站起,示意她在那边。
男人看上去很瘦,很成熟;古铜色的皮肤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留了一个“三七开”的分头;最引人注意的是两条细长的胡子,单单看这胡子,有一股“陆小凤”的韵味。穿着一身休闲的西服,有些格格不入,因为他狭窄的肩膀总感觉撑不起这身衣裳。
苏醒快步走过去,走到跟前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容:“不好意思,路上堵,我迟到了。”
“没关系,市中心,能理解。”他用手示意苏醒坐下,“你好,我叫范亚东。”
“苏醒!”
“喝点什么?”
“您帮我点吧!”
范亚东不再客气,朝着服务员做了个手势:“一杯拿铁!”
“范先生家就住在附近?”苏醒问。
“是的。”范亚东点头。
苏醒心里咯噔了一下:市中心的房子,价格有那么点离谱。
“是老房子!”范亚东似乎看出了苏醒的想法,自嘲地笑笑,“我是本地人,打小就在这边长大。房子是父母给我留下来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哦?”苏醒明白了什么,“听说中心那一片老房子拆不起,所以就一直保留下来了?”
“其实并不是这个原因。”范亚东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温和的,“中吴只是一个二三线的小城市,真要想拆,没有什么拆不起的。只是市中心之前的规划有点问题,现在不好拆,一拆的话,路就彻底堵死了。”
“所以,您现在跟父母住在一起吗?”苏醒问。
范亚东抿了口咖啡,舔了舔嘴唇:“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
“不好意思。”苏醒急忙说。
“小姐,您的咖啡!”服务员永远都在最尴尬的时候出现,苏醒很感激这个恰到好处。
喝了口咖啡之后,苏醒立刻转移话题:“范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很久,范亚东才开口道:“我在中心公园有一个报刊亭!”
“报刊亭?”苏醒一愣,这种东西如今居然还有,但马上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语言的失误,“中心公园那可是中心的中心啊,好地方!”
“嗯,还好吧!”范亚东说,“也幸亏是在中心公园,要是在别的地方,报刊亭怕是要倒闭了。报纸杂志看的人越来越少,前些年还能卖点电话充值卡和游戏点卡,现在也卖不动了,报刊亭卖的东西,都是即将要淘汰的东西。”
苏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没有想过去做点别的什么吗?”
“报刊亭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范亚东说。
苏醒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这个话题上。
“我父亲去世得比较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车祸;母亲靠着卖报纸把我供到了十八岁,也就是我十八岁那年,母亲查出了癌症,从查出来到去世,前后也就半年的时间吧。”范亚东干脆不再逃避这个话题,敞开来说,“然后我就辍了学,守着父母留下的报亭。我喜欢看书,但只喜欢在报亭里看。看来看去,十年看掉了。在报亭里看书,书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它会让你有种感觉,仿佛在里面的时间是停住不动的,仿佛一切都还是最初时候的味道和样子。”
苏醒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如此;若是套路,自然有套路去接,去破;但若是真情,那么所有的套路就会显得不堪一击。
“不好意思。”范亚东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歉道,“我说这些,您大概不会理解。”
“我能理解的!”苏醒说。
范亚东轻轻摇了摇头:“不。”
苏醒叹了口气:“那您现在的收入,还是依赖这个报亭吗?”
“是的。”范亚东说,“我常年都是一个人,房子也是自己的,所以没有什么开销。十年卖报纸杂志挣的钱,也都被我攒下来了。现在报亭不怎么挣钱了,我打算,这两年就关掉它了。”
“关掉?!”苏醒震惊。
“是的。”
“为什么?”
“留不住的。”范亚东说,“我已经留了十年了,够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有计划了吗?”
“有!”范亚东说,“我自学了编程,打算关掉报亭后,去做程序员。如你所见,我报名了婚介所,打算找一个人结婚,我有些存款,在中吴结婚是够的。然后,开始新的工作,结婚,生子,这就是计划。”
“明白了。”苏醒点头。
“所以,苏小姐----”
“我----”苏醒有些犹疑,她这个时候不想去说一些套路里的话。
“我懂了。”范亚东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醒又开始解释。
“将就总是错。”范亚东举起杯子,“你如果将就了,对于我来说,也是将就。”
这一刻,苏醒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