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沐沐转头看了一眼阿悦狭长的眼眸之中又恢复了神采,跟在她的身后凌厉地将长刀捅进一个鬼差的胸膛。
她的散魂鞭甩在一个准备登堂入室的怨鬼身上,登时将他抽的魂飞魄散:“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你看你这不就支棱起来了吗?”
阿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她举着散魂鞭在前面大杀四方的背影,这女人连定情都是用鞭子抽的,他还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安慰的好话来?
余沐沐撇了一眼和青寒的血契链接,她这里血雨腥风满是杀戮,青寒那边正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上,那位神女慕嫣然将自己皓白的小手搭在青寒的手腕上,源源不断地灵力输入到青寒的体内。
她柔柔地抬起头,声音温柔小意地轻声道:“青寒大人伤势严重,等下到了驿馆奴家替您包扎。”
余沐沐咬着牙切断了血契链接,没好气地拍了阿悦一巴掌:“眼下能制住这帮怨鬼的只有国师了,你赶紧算一算你祖宗在哪。”
阿悦闭上眼睛站在血水之中,掐诀卜算,指向西南。
“西南方位有个祭台,国师应该便在那里。”
两人闷头朝着那边冲了过去,越往西南方向怨鬼越少,等二人走到祭台之时,此处竟是难得的清净。不少百姓围坐在祭台下面,膜拜地看向上方那个黑色的身影。
国师站在祭台之上,足踏步罡,袍袖挥舞,周身散发的怨气汇聚成阵,将整个祭台护住。
余沐沐一脚窜了上去:“国师大人,可有办法收了这些作乱的怨鬼?”
国师神情冷峻,淡淡地扫了一眼:“你烧吾御华殿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般结果?”
“万一您要不肯放走青寒,不烧御华殿,也拦不住您。”
“现在不拦了?”
余沐沐小脑袋摇地像个拨浪鼓。
纵使今夜生了如此大变故之下,国师苍白的面容依旧淡定如常,他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说道:“吾可召唤酆都驾临,大开鬼门关,将此间怨鬼尽数收走,但有两件事。”
余沐沐洗耳恭听:“国师请讲。”
“今夜人间作乱,酆都必不会忍下此事,鬼门关开后,定会迎来酆都责难。此为其一。”
“会怎样?”
“吾不知。但必是要以人命来抵。”
余沐沐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若一命能救万千百姓,值了。”
国师转过身,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说的身上:“此为其二。”
嗯?余沐沐不解地看着他。
国师的目光落向京城冲天的怨气:“曾经你对吾说过,这天下,不是你的苍生。你宁肯天下百姓尽数丧命山海之手,亦不愿献祭封印。
如今吾为了北荒战乱而放走了那条青龙,但不代表吾会纵容山海一族再次驾临人间。
你可以行事嚣张,肆意妄为,甚至欺师灭祖,吾都不在乎。
但吾已死之身守了人间千年,山海封印,是吾的底线。”
余沐沐长舒一口气,看着祭台下面围坐的百姓,没有说话。
如果今夜没有亲眼见到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的面前消逝,没有亲眼见到那些将地面染到血红的血液,她可以坚定地拒绝为这群不相干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如今,当这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惊恐地蜷缩在在这里,用崇敬和带着希望地目光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就算背负了全天下人的性命,她依旧能够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生命,重若千钧。
余沐沐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对上国师漆黑的瞳眸:“若一命能救万千百姓,值。”
国师抓过她的手,并指如刀,在她的掌心划开一道血痕,与她共同立下血誓。
余沐沐握着流血手后退一步,走下祭台,看着国师张开双臂,汇聚四下怨气刻画阵咒,召唤鬼门。
“沐沐,青寒看到京城之中怨气冲天,你还好吗?”
青寒担忧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她魂不守舍地撇了一眼过去,青寒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坐在驿馆之中,有些焦躁不安地看向前方。
余沐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终究还是站到了山海一族和青寒的对立面。
青寒担忧的目光像灼灼的火焰,顺着血契链接的虚影,直照的她无地形容。
余沐沐轻声道:“我没事。”
随即切断了血契。
阿悦凑过来:“怎么了?你脸色这么差?国师刚才威胁你了?”
余沐沐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掌心,血誓已成,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印记,她轻声道:“我方才和国师立下血契,答应了要封印山海。”
阿悦登时瞪大了眼睛:“那小青龙怎么办?他可是豁出命在保你,甚至跟你立下了生死契约,你怎么能答应封印他的族人?”
余沐沐低着头,声音轻的像蚊子一般:“那我要看着这些人死吗?要是山海封印破了,今日的惨状还会重现,他们还是会死,还有你的族人,也会死的。”
阿悦挠了挠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看那小青龙尾巴一摇,整个京城都要抖上三抖,更遑论那些其他的山海灵兽。人类将他们封印了千年之久,不是所有的灵兽都像小青龙一样,对他好一点就不记仇。”
余沐沐伸手摩挲着那道黑印:“当初是我哄着他,一起对抗幽冥,现在又是我先放弃,要封印他的族人。他会恨我的。”
阿悦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你也别急,山海封印和血契生效,左右还有个两年,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的。”
余沐沐摇摇头,还要再说话,祭台之上狂风大作,漆黑的空洞像血盆大口一样在国师的身后张开,犹如深远一般的黑洞似是能吸进所有的生命,让人不敢直视。
漫天的雷云随着这黑洞的现世而汹涌地翻涌咆哮着,登时便要降下雷罚,将这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邪祟抹杀。
国师身形微微晃动,猛地朝后退了一大步,冲着余沐沐厉声喝道:“遮天阵咒!”
余沐沐就着还在流血的手掌,在空中以鲜血画下符咒,罩在国师和那黑洞之上。
黑洞之中发出凄厉的罡风裂帛之声,将肉眼可见的阴魂怨鬼吸纳其中消失不见,祭台之上鬼啸声连绵不绝,国师扛着黑洞的罡风绞杀,维持着黑洞的运转。
黑洞犹如深不见底的墨海一般涌动着,不仅吸纳着四周的怨鬼,似乎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顺着这道鬼门关来到人间。
余沐沐因催动血画符而煞白的小脸转过去递给阿悦一个眼色,他握紧雁翎刀,堤防地看着那涌动的黑暗。
一个巨大的骷髅从黑暗中钻出,随即带出一连串的骷髅白首。
阿悦从原地跃起,雁翎刀朝着那骷髅狠狠地劈下,国师身形一晃来到他的身前,袍袖甩在刀尖上,生生将他的刀打偏。
国师转头怒喝道:“不要命了!”
阿悦向前冲了几步方才收回刀势,那串骷髅此刻已经全部显现出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空中巨大的骷髅:“这……是九龙拉棺?”
九条龙形白骨散着浓郁的黑气,在漫天的阴云下叱咤翻滚,巨大的龙形压在人的心头,令人望而生畏。白骨铸就的龙身之上连着巨大的铁索,拉着一架漆黑的棺椁,直奔皇城而去。
国师再度画下阵符,将鬼门关合上,余沐沐撤下遮天阵咒,压住心头不详的预感,不解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阿悦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天上的白骨巨龙:“九龙拉棺现世,人皇驾崩之兆。”
余沐沐上前一把拽住国师的衣袖:“你说的酆都责难是这个?不是要我封印山海抵命吗?”
国师以一己之力催动鬼门降世,此刻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他甩了下胳膊,没挣开余沐沐的手,剑眉拧起:“人间作乱,对抗幽冥,你以为凭借两年后的山海封印便能抵消如此罪过?”
余沐沐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傀儡扔给阿悦,匆匆跑下祭台,朝着皇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京郊的驿馆之中,青寒抬首看着京城的方向,驳杂的怨气混着冲天的火光,他担忧地通过血契喊着余沐沐,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慕嫣然轻笑着站在他的身边:“青寒大人,可是在担忧京中的故人?”
青寒没有看她,指着天上的九驾阴龙问道:“这是什么?”
慕嫣然耐心地解释道:“酆都折了颜面,必要找回场子,这九龙拉棺是对人皇设下的往生令,请人皇随着阴龙跨过六天清河,赴酆都往生。”
青寒深吸一口气,大踏步朝驿馆外走去。
慕嫣然小跑几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青寒大人可是要回去?”
青寒冷眼看着她:“让开!”
慕嫣然伸出双臂,拦在他的身前:“青寒大人,这未必不是那国师针对您设下的圈套!您是山海龙族,尊贵无双,不应牵挂一个区区凡人才对!”
青寒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化作巨大的青龙腾空而起,龙首垂至慕嫣然的身前:“她不是什么区区凡人,她是我自愿结下契约的主人。”
慕嫣然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得看着青龙腾云驾雾而去。
青寒大人方才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灵兽自愿于人类结契?
山海青龙,四象神兽之首,哪里有人配做他的主人?
余沐沐跑到宫门的时候天已大亮,九驾白骨阴龙拉着巨大的棺椁正停放在皇宫正门前。
皇帝光着脚抱着坛酒坐在瀚海楼上冲她招手,余沐沐坐到皇帝身边,一起看着京城之上的雷云慢慢散去,朝阳从远方升起,霞光从消散的雷云之中迸射出来,光影将天地染成熠熠生辉的鲜红。
皇帝对这宫门口的阴龙浑不在意,没心没肺地喝着酒:“你也不是朕亲生的,应该不会哭吧。啧,昭愿那小子哭得朕头都大了,朕只能躲在这里喝酒啦。”
余沐沐瞪着整夜未睡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我尽量不哭。”
“要不喝一口?喝多了就不哭了。”
余沐沐摇摇头。
皇帝晃荡着光脚丫子,颇为遗憾地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朕本来还想去听那柳媚儿唱唱小曲儿,结果这群鬼差作乱,去不成了。”
余沐沐看着不远处的白骨阴龙和棺椁,转头看着皇帝轻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皇帝打了一个酒嗝,放下酒坛一把将她搂过来,大手使劲揉搓着余沐沐的脸:“朕的女儿都不怕,朕要是怕死,岂不是太丢人?”
他踉跄着站起身,指着那阴龙说道:“死有什么可怕?酆都又有什么可怕?
他们将这九条白骨阴龙做那幽冥的信物,用这九驾阴龙唬了人间的帝王百年、千年,直唬的人间阴气漫天。
如今,他们来请朕驾崩西去。
朕,不在乎!”
铿锵的话语迎着朝阳的霞光,掷地有声。
余沐沐认真地看着他,恍然惊悟自己竟从不了解这个向来不修边幅的便宜老爹。
能教育出那样不畏生死的一双儿女,又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皇帝一屁股坐了回来,搂着余沐沐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轻声道:“你且等着看,这些幽冥鬼怪之辈嚣张不了多久啦,只要山海封印一破,幽冥酆都将不复存在。”
“什么意思?”
“据朕所知,幽冥酆都鬼蜮之所以能从百丈深渊莅临人间,而不受天道雷罚所困,便与山海封印有关。可惜朕囿于皇城一生,没有机会查出真相。
不过不重要啦,你不是马上就要跟那山海青龙远走高飞了吗?只要无人祭祀山海封印,那鬼蜮酆都定会轰然倒塌。”
余沐沐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发下血誓留下的印记,抢过皇帝的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你怎么不早说?那山海灵兽现世不会报复人类将其封印吗?”
“龙族在山海一族地位颇高,有那青龙在其中回旋,不至于对我人族大开杀戒。何况山海灵兽被封印了千年,人间灵气消散,他们发挥不了多大的威力,不然区区幽魂司何至于困住那青龙?”
皇帝夺回酒坛,叹气道:“山海时代,终究是不会再现了。”
余沐沐拉着个脸:“可我刚被国师忽悠着立下封印山海的血誓。”
皇帝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朕忽悠国师教你术法,为的就是让你保命反抗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大义凛然了?”
余沐沐哭丧着个脸:“你不早说啊。我这不是为了请他开鬼门收鬼救人的吗?”
“那便有些难办了。不过若你能在天门大开祭祀封印之前,查出酆都降世和山海封印之间的联系,将其毁掉,也不算违背血誓。或者干脆……”
他以手化刀,在脖子上比划一下:“直接干掉国师血誓就失效了。
总之,你要是真的帮幽冥酆都封印了山海,朕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皇帝站起身,蓦地收敛了身上那吊儿郎当的颓唐之意,挺直身板,凌乱的发丝迎风飞舞,沉寂许久的帝王之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皇帝他一挥衣袖,指着身后的瀚海楼:“朕当初借你万卷藏书,望你有朝一日,能还世间清明,你做到了。
如今朕再次以性命相托,愿这人间再无怨鬼幽冥,还我万里神州海晏河清。
当人族的军队越过六天清河的那天,朕,便在那头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