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天一早,殷裴楠拖着耧车,文逸推着左安一起出发去城里。
临出发前,左宝莹死死揪着左安的衣袖不放手。小爹爹和阿兄都出去还不带她,她心里害怕,怕被丢下。
左安心里叹气,这怕是左宝莹心里永远都过不去的一个疙瘩。
他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我们去县衙有事,下午就回来。乖,在家里跟宁哥儿玩,下午回来给你们带糖葫芦吃,好不好?”
左宝莹低着头抿唇不说话,倔强地揪着不放手。
水珠过来揽着左宝莹的肩膀,劝说道:“莹莹,你看阿楠阿兄也去的,他们下午就会回来了。我们去看阿娘编鸡笼,好不好?”
宁哥儿也过来拉她:“莹莹姊姊,我们去玩竹蜻蜓。”
左宝莹看了殷裴楠一眼,又看看水珠和宁哥儿,最后见左安点了点头,她才同意了,还不忘问清楚:“下午几时?”
左安想了想,以防万一赶不回,道:“酉时前一定会回来的。”
得到了保证,左宝莹不舍地放开了左安的衣袖。
从村里到县城要大半个时辰,因为左安的轮椅不方便,他们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到了县衙门口,他们跟门卫说了找吴明,门卫早得了吴明的嘱咐,很快便进去通报了。
吴明见他们按时到了,很高兴。正好今天刚上工,没多少事,他带着他们直接去见了县令刘尚直。
刘尚直今年三十七岁,二十七岁那年考中进士,后来就被分到了这新平县当县令,十年过去,他还是县令。
倒不是他没有上进心,只是这新平县也就普普通通的一个县,十年间没出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政绩。而且他这人不太会钻营,又没有什么后台,于是他干了十年也还只是个县令。
今早他听到吴明禀告说是发现了一件新农具,可以极大地缩短农民的劳作时间,他精神一振,感觉这是个机会。
此刻看到吴明来了,他立即从案桌后面走出来,没等吴明行礼,便问道:“人来了?”
吴明:“回禀大人,来了。”
“那个什么什么耧车呢,赶紧给我看看什么样的。”
“大人,就在门口。”吴明带着刘尚直走出门口。
刘尚直看到殷裴楠三人,也没问他们叫什么,先去看他们身后被稻草遮住的板车,问道:“是这个?”
“是。”吴明答道,示意殷裴楠把稻草拿开。
殷裴楠上前把稻草拿掉,把耧车搬下来,道:“大人,这就是耧车了。”
那耧车竖着放不稳,殷裴楠便直接扶着了耧把。
刘尚直前后左右围着圈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研究这东西怎么用。不过他从小就没种过地,也就不是很明白。
吴明提醒他:“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一经提醒,刘尚直便点头,“好好,要看看。”
吴明早有准备。
几人到了县衙后面,侧边有两条花圃,里面的花有些被雪冻死了,吴明让人清理了一小畦地出来。
殷裴楠和文逸把耧车弄进去,一边操作一边跟县令解释。
县令在花圃外弯着腰跟着耧车走的,看见种子一粒一粒掉下来又被盖了土,直点头。
“大人,这耧车还可以用畜牲拉着走,效果是一样的。”殷裴楠又指着前头的铧头说道:“您看这里,这个现在是木头的,到时候装上铁的铧头,那就更好用,更省力。”
刘尚直现在看明白了,懂了之后就十分兴奋,他说道:“那怎么不现在就装上?装上来看看!”
殷裴楠笑道:“大人,这耧车还是咱们弄出来的第一台,还没来得及去定做铁铧头。”
刘尚直闻言,赶紧吩咐吴明,“现在就叫人去定做,越快越好。”
吴明点头,“好。”
随后,他吩咐了人量了木铧头的尺寸,拿着殷裴楠画的铧头图去定做了。
确定了耧车确实有用,剩下的事情就得好好谈谈了。
殷裴楠问道:“大人,您看,这耧车确实好用,可以上报朝廷吗?”
刘尚直高兴点头,“可以可以。”
“那,朝廷给的奖励?”
刘尚直现在心情好,很干脆,道:“不会少你们的,不过上面的要等上面看过后再确定。县衙这部分可以先发给你们。”
殷裴楠上前一步问道:“大人,冒昧问一下,有多少?”
“二十两。”
二十两有点儿少。
殷裴楠看向吴明,问道:“吴大叔,不知我们之前说的事,您跟大人提过没有?”
吴明点头,跟刘尚直说道:“大人,之前我跟您禀告过,他们想用奖励换田地,您看?”
刘尚直皱眉:“我们回屋说。”
几人回到屋里。
刘尚直喝了口茶,然后说道:“这个事呢,本没有先例,不过因为你们造出来的这个耧车,能为百姓谋福祉,本官就代表百姓满足你们的要求。”
殷裴楠笑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刘尚直吩咐吴明:“把主簿叫来。”
不一会儿,吴明带着主簿来了。主簿知道什么事,便把土地账册带了过来。
刘尚直跟他说了一下。
主簿问殷裴楠:“你们是哪个村的?”
“城东南坡村。”
刘尚直挑眉看了一下殷裴楠三人,居然是南坡村的。
主簿翻看了一下,皱眉道:“你们南坡村已经没有官田了。”
殷裴楠皱眉:“村北头不是还有十几亩良田的吗?”
主簿摇头,道:“之前是有的,年前全被人买了,包括你们前边那个村子剩余的官田也全买了。”
殷裴楠看了下左安,左安也皱眉。田离村里太远难管理,特别是他们的种植方法更加难管理。
左安问主簿:“那村东边那里还有地吗?”村东边的地土壤肥力要好一些。
主簿点头,“有的。不过二十两银子你们只能换到一亩五分左右的地。”
殷裴楠道:“大人,请容我们商量一下。”
三人到一边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回来。
主簿看着他们问道:“要换吗?”
殷裴楠问道:“主簿大人,朝廷有规定,若是开垦荒地,开垦者可以免除开荒地三年的赋税,是吗?”
主簿点头,道:“对,是有这么一条。”
得到确切答案,殷裴楠转向刘尚直,道:“大人,咱们南坡村还有不少荒地,荒着也是荒着,我准备把它们开垦出来。”
刘尚直:“这是好事。不过,这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殷裴楠说道:“大人,我们谈笔生意如何?”
刘尚直:“什么生意?”
殷裴楠看着他,异想天开道:“我们可以把耧车和图纸全交给您,条件是,我们开垦出来的荒地,以后都归我们所有,行吗?”
刘尚直还没说话,主簿大人先急了,“这可使不得,朝廷有令,荒地开垦出来都是官家的,免除三年赋税已经是朝廷给的恩惠了,要是给你们,我们都犯法了呀。使不得使不得。”
刘尚直:“主簿说得有理,这不行。”
虽然很想要那耧车,但是殷裴楠提出的条件已经触犯律法,他是万万不敢同意的。
殷裴楠他们自然也懂,他作势皱眉,看向左安。
左安道:“那三年免税期过后,都不收我们的租金和赋税,行吗?如果我们不开垦,那荒地也就是荒地,不在账册里,就没人会知道。”
刘尚直简直被他们的狮子大开口都吓到了,气道:“荒唐!你以为不登记就没人知道了?衙门每年征税都要核对土地的!你们这是在为难我。”
殷裴楠摊摊手,道:“大人,我们改良个工具出来也很艰难的,您不给我们一些激励,我们怎么会有动力去改良其他的农具呢,是吧?而且,朝廷不是鼓励百姓改良农具的吗?”
刘尚直:“说是这么说……但是朝廷没有这项明文规定啊。”
左安想了下,说道:“朝廷不是有一项说各地县衙可以按照实际情况给予奖励吗?咱们这就是实际情况。”
刘尚直迟疑了一下,这倒也可以说得通。而且听说他们还有其他的农具可以改良,如果他们还能有贡献,倒是可以的。
刘尚直想了想,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们村,以前有个叫左世贵的在京城当官的人,你们知道吗?”
左安挑眉,道:“正是家父。”
刘尚直这下是真惊讶了,没想到这个坐轮椅的青年就是那个左大人的儿子。
他现在再看左安,便也察觉到了,眼前的青年虽然腿脚不便,但是那气质确实不像是农家子。
刘尚直想着,左世贵虽然倒了,但是他在京城里总还有些旧识,自己对他儿子好一点,总是没错的,以后说不得自己还可以请他儿子引荐引荐一些京城的大官呢?
想到这里,他道:“五年!最多五年不收你们的税。”
殷裴楠道:“十年。”
刘尚直瞪眼,“六年,不能再多了!这是规定的最高年限。我要是不在这任上,其他人很快就能发现了,到时候还参我一本。”
说得也是,刘尚直要是不是县令了,没人给他们兜了,官府到时候说收回田地就能收回田地。
古代封建社会,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本来还想再讲讲价的,不过也达到他们原本五年免税的预期了,殷裴楠就算了,反正以后他是打算把土地都买了的,到时候县令还是不是刘尚直都不知道。
他遂补充道:“还有租金。前面六年免除,过后优先以现有最低租金租给我们。”
刘尚直咬牙道:“可以。”
殷裴楠想了想,又补充道:“大人,咱们村后面有两座小山包,我也想要,但是那山上荒山野岭的,土地不肥沃,这租金是不是得少算一些?”
刘尚直被气得没脾气了,问道:“你想多少?”两座小山,也种不出什么东西。
“两座小山包,反正也没多少用,每年一百文钱,我承包五十年,您看如何?”
刘尚直:“……”
刘尚直无语了,道:“你怎么不说白给你呢?”
殷裴楠嘿嘿一笑,道:“如果大人愿意,我们万分感激。”
刘尚直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他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本官也就是看在你们造了个耧车的份上,别得寸进尺。”
见县令有些不耐烦了,殷裴楠也严肃起来,认真道:“大人,说认真的,那山包白放着没有任何的价值,出产不了任何作物,灌溉就是个大问题,没人愿意花大力气去开垦,光是每年除草都要累死。我们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试一试,如果不成功,那也只能荒着了。”
开垦荒地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刘尚直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越来越少的人宁愿出高租金去租田地种也不愿意去开垦荒地了。
殷裴楠又说道:“您看,这样啊,您就当做是县衙扶植咱们进行的一项试验,看能不能在荒山上创造收益?就算上面查问,那也是您施行新政的一项措施,对吧?”
“新政试验?”
“对!您想想,把荒山变成创造收益的一项内容,这算不算政绩?”
刘尚直陷入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