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暴雨还在持续地下着,而地面上的“暴行”也在这场空前无后的瓢泼大雨之中,不断地进行着。
不过这场暴行与正常性质的有些不太一样,并没有遵循“以多欺少”的定律。因为挨打的居然是人数占多的那一方。
此刻神佑骑士们的耳边充满了雨点大颗从天空砸下来的响动,以及武器经过人体,那些村民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哀嚎声音——镰刀划过人体是非常干脆的“扑哧”一声,而锄头镐把等钝器听起来则是“咯吱咯吱”的缓慢动静——雨声与惨叫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首此起彼伏的管弦交响乐,听起来竟是意外的和谐。
而这些只是接到村长通知赶过来帮忙的村民们肯定没有想到,他们带过来吓唬人并不怎么入流的笨拙农具,在对方的手里竟然会成为如此趁手的兵器,而且最终还会成为取走他们性命的利器。
地面上那些掺杂着锈红色液体与来自上空雨水的泥浆,仿佛山洪过后临时形成的无数细小支流,它们在哈扎尔这座面积不大的院落中不受任何阻碍地蜿蜒前行,好像尝试着画出这世上最为复杂繁琐的花纹形状。
这些还带着人体温度的流状液体在胶皮鞋底的踩踏之下不停飞溅,呈现水花状的血红星点喷洒在“猎人”或者“猎物”们的鞋面、裤脚位置。
一时之间,江霰也已经分不清地面上现在到底是天上掉落的雨水更多,还是从人体内流出的鲜血更多了。
当江霰再次横过手中的镰刀,抬手解决掉一个主动扑过来并且试图杀死他的村民之后,他看着周围这些已经杀红眼但始终都不肯放弃的村民们,心底蓦然生出一种——这些人好像并不怕死的怪异想法。
刚才姜珂出手的动作就像是一根点燃战斗场面的导火索,在村长与哈扎尔都倒下之后,没有了领头人的村民们即使清楚他们打不过这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记者”,但是他们仍是前仆后继地,就像蚂蚁一样不断补充上来。
前面的人倒下之后,并没有挫伤他们的锐气,反而却更加激起了这些人势要杀掉玩家们的决心——因为他们也清楚现在就是“你死我亡”的关头,如果不把对方全部杀掉的话,倒霉的只能是自己这一方——所以这些村民的脸上一副想要采取人海战略,打算活活将这群“记者”耗死的凶狠模样。
这种不怕流血不惧伤亡的精神也确实在短时间内,震慑到了在场的神佑骑士们。但也只是一瞬,身经百战的骑士们自然也不会畏惧来自普通人的威胁。
江霰心里也很清楚:哪怕现在只有自己在这里,这次没有被系统限制任何力量的他都有信心将这群村民全部斩于刀下。
不过在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司禹枫影响之后,江霰的脑海中有时也会下意识地避免这种大规模的伤亡。
起码现在他的想法就是如此:这个任务明明会有更好的可以不用流血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只是很可惜,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江霰之前在相机内存卡里面发现的那些东西并不会派上用场了——姜珂,也可以说是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们,他们亲手将自己送到了如今的处境。
虽然江霰的头脑正在出神,但是他的双耳却仍在灵敏地捕捉周围环境的每一丝变化。所以当江霰的双耳听到从另外一边,有人正向着他跑过来的时候,江霰也很快就将自己的脑袋调转了过去。
于是,他也就直接看到因为过度惊恐而大张着嘴巴,在空中无助挥舞着残臂像是在请求谁救助,已经死去的哈扎尔的儿子——莫赤。
那双和照片中少年司禹枫相似的墨黑眼瞳,原本其中繁星般的光亮已然消失不见,此刻他的眼眸中已被恐惧的泪水完全充满。
莫赤像是正在大声地朝着江霰的方向喊什么——他可能是在对着江霰,也可能是冲着江霰身后的什么人——总之,江霰耳边听到的却是类似于“麻木及、麻木及”的当地土语,但他还是能够立马就猜到莫赤嘴上说的应该是“救救我、救救我”之类的意思。
可能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身材瘦小被詹姆士打晕昏倒在地上的莫赤并没有被骑士们注意到,所以刚才那场屠杀他侥幸逃过一劫。
但莫赤现在应该是醒来后被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给吓坏了,所以,他连向江霰求救都直接说出他更习惯的方言,全然忘记江霰听不懂,他应该要对他说普通话。
不知道是弱小的莫赤自己,还是那双与司禹枫太像的眼睛触碰到了江霰内心的深处——反正江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思维做出了下一步举动。
江霰利落地解决掉自己周围的其他潜在危险,然后他收起弯刀横在自己的右臂旁边,冰冷刀锋的位置刚好冲着莫赤奔跑过来的位置——但是他并不打算伤害这个孩子,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莫赤。
只是一瞬间,江霰就将自己的五感调用到了极致,他整个人也好像都进入了一种空泛茫然,眼前好像只剩下莫赤的地步,精神力也达到了空前的集中专注,
这种无法用更多言语形容的状态是江霰在完成“原罪”任务之后,凭空增加的一种集中精神的本领。他也不清楚这种状态究竟从何而来,如果一定要追寻其中渊源的话,江霰感觉那一定是与“原罪”最后一天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不过现在并不是多说这个的时候,在江霰开始全速奔跑起来之后,仅用几秒钟的时间,莫赤与他之间的距离就变得越来越短了。
这个孩子也不知为何,仿佛天生就非常信任江霰一样,他在看到江霰将刀锋朝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更加快速地也朝着江霰跑了过来。不过小莫赤的嘴上还是一直在重复着“麻木及、麻木及”。
眼看着自己的右手就触碰到莫赤脏兮兮的衣角,全神贯注的江霰忽然感受到一丝凭空而生,来自远处的危险预警——并且危险的位置也应该并不在这座小院之中,而是来自于大门之外的世界!
就像是一个原本一直隐藏在外面的人,忽然暴露了他的身份并且还萌生了对莫赤极其强烈的杀意!
其实江霰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并不算晚,所以他一把就将小莫赤瘦弱的身体搂在自己的怀中,并且他抬起手就用手中的那把廉价弯刀将破空而来的锐利箭矢格挡下来。
“当!”
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动,脆弱的弯刀从中间位置应声而折!而来自箭端的巨大力量也仍是让江霰带着莫赤一起向后退了数步,最终他用自己的右脚牢牢横在地上,两人才堪堪停下。
愈来愈急的雨水不停拍打在江霰瘦削的脸颊之上,并且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簌簌淌下——很明显,刚才那枚射过来的箭矢不可能是这个村庄中习惯吸.毒的居民所能够拥有的强大力量。
这也让江霰一下就联想到,进入任务之后便消失不见的那名神佑骑士。
江霰的目光越过围墙看向好像无人的外界,他猜测:一定是那名骑士躲藏在哈扎尔家外面的树丛中,并且一直都在随时观察着院内的动向,在看到姜珂的目标“莫赤”还没有死之后,这名骑士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除掉这个碍事的孩子。
但很可惜,江霰是那人未能预料到的意外,并且这其中一切的细节也都被进入精神高度集中的江霰所发现。
于是在稳住身形之后,未经思索,下一秒江霰的双腿便开始再次蓄力,他紧紧搂住怀中弱小的莫赤,打算带着他先逃到外面再说。
江霰抬起那把折断的镰刀,再次格挡下来又一只向他们射来的箭矢——也不知道这些箭都是从哪里来的,这种爆发出来的恐怖力量绝对不会是这个贫穷小山村拥有器具能发出来的——然而正当他打算向着大门外面跑去时,来自身后的另外一个更加危险的预警,瞬间就让江霰下意识地半蹲身体,并且抱着莫赤一起就地滚了出去。
不愧于多年混迹在生死边缘的经历,江霰身体自主做出的躲避动作果然救了他和莫赤一命!
等脑后的那阵冰冷寒意退去,江霰再次回头看身后发生什么事情时,竟然发现刚才他们站着的位置正立着一把坚硬粗壮通体由钢铁制成的钢镐。
只见那把尖锐的镐头深深插在土地之中,任凭风吹雨打始终都是牢牢固定在地上,佁然不动——由此可见,如果刚才江霰没有抱着莫赤躲开,他们的下场一定不会比裂开的地面好到哪里去。
这种骇人的巨大力量攻击方式也让江霰感觉非常熟悉。所以,当他在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看到姜珂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时,也并未感到有多么惊讶。
毕竟姜珂一直都主张除掉哈扎尔父子,江霰现在的举动无异于公然挑衅。
虽然江霰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但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要是想从姜珂鱼人前后夹击的困境之中突围出去,可能性并不比他想一步登天要低多少——更遑论现在还是要带着莫赤一起逃跑。
“江霰……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姜珂好像又用了那种特殊技能,所以江霰此刻耳边不见了嘈杂的环境与噼啪的雨滴,就只能听到姜珂略显清冷的声音。
但是江霰并没有做出回答。当然,他现在也不知道选择站在对立面的自己要与姜珂说些什么。
而且当前形势已经非常急迫,流逝的每一秒钟也显得尤为珍贵,江霰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怀中来自那具瘦小身躯的温热,即使冰冷暴雨拍打在他的身上,也难以抵挡两人之间紧密接触的体温传递。
所幸江霰目前还没有从那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的双目仍像是天空中的鹰隼寻找地面猎物一样快速又谨慎地环视周围场地,并且他也在心中不断估量着那些具有可实施性的逃跑路线——忽然之间,江霰猛地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边好像存在这种可能。
那里更靠近西边院墙的位置,此刻,数十名村民正被骑士们堵在那里——但是已经不用考虑当地村民可能造成的威胁——墙角位置只有零散的几个骑士分布,而且他们还在那里分神对抗着奋勇不息一直冲向前方的当地村民。
“……现在放下那个孩子。”姜珂满含威胁意味的逼迫话语,接连不断地抵达江霰的耳边:“江霰,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过这些都已经被找到生路的江霰所忽略,无论是来自天上的暴雨还是来自耳边姜珂的话语,江霰现在就只能感受到怀中那个弱小的生命——一个真真切切拥有温暖体温,哪怕只是以npc身份活着的幼小存在。
电光火石之间,在姜珂愤怒的下一次袭击再次抵达之前,江霰紧抱莫赤像只离弦的弓箭一样,以一种近乎爆发的速度笔直地向着围墙的位置冲了过去。
整个冲刺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江霰很快就来到了围墙之下并且钻进了当地居民之间——这些人刚好还可以为他作一层掩护——接下来,在江霰的预想当中他只要腾出一只手,扶墙借力,然后他就可以带着莫赤一起飞快地逃离这里。
可是等江霰的左手刚触碰到粗糙墙面时,越过嘈杂人群的强烈杀意也在瞬间就从人群前方穿透了莫赤的身体,并且那有些锐利的尖端也直接刺破了江霰的胸膛。
可怜的莫赤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这把钢铁制成的武器牢牢贯穿,并且与他身后的江霰紧紧地钉在了一起。
此时江霰胸口的鲜血也像是从天空之中降落的雨水一般汹涌而出,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感也在顷刻之间就抵达他的大脑皮层。要知道江霰仍未从那种高度集中的状态脱出,所以来自精神方面的多倍痛感要比伤口位置更让他感到抓狂。
他现在只是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摔倒下去,但是一直不停的冰冷雨滴却开始慢慢模糊他眼前的视线。
江霰只能靠紧咬自己的嘴唇顺着钢镐方向看去,发现居然是躲藏在村民之中的艾里克刚才向他发起那出其不意的一击。
而完成任务的艾里克看着被自己手中钢镐贯穿的江霰,还有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美感的冰山容颜,他的心底突然萌生出一股向往已久但从未体验过的满足之感。
于是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又满足的病态笑容。
周围的村民也已经被其余骑士清理干净,艾里克有些恋恋不舍地从莫赤与江霰的身体里拔出那把尖镐——从肉.体中抽出的“扑哧”声音再次让他感到沉醉——然后,艾克里态度不无谄媚地冲着走过来的姜珂说道。
“团长,目标人物已经击毙。”
在尖镐拔出去之后,江霰已经开始感到失力,他的胳膊再也搂不住莫赤已经非常瘦小的身体。就连从天而降的雨滴落在身上仿佛都有了千斤的重量,然后,他也随着莫赤一起倒在了布满脚印与血迹的土地。
此时姜珂也刚好走到了他们身边。她还是出于礼节地弯下腰,选择用指尖而不是脚之类的拨弄了一下莫赤因为低温环境已然开始僵硬的尸体,才算是真正确认了这个孩子的死亡。
在听到耳边系统熟悉的任务结束提示音之后,姜珂在自己眼前那道白光炸开之前,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院落中那个因她造成的残忍场面。
她的目光略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属于玩家或是不属于玩家的人类躯体——其中有已经死透的哈扎尔和他的村长,一腔热血最后却被埋葬在这的村民,还有刚刚倒下的莫赤以及江霰。
这个可怜“后天制造”的残疾儿童,在十几分钟之前刚刚失去了他的父亲。
可是现在,莫赤却也像他的父亲一样——不过是被江霰搂在怀中的姿势——身上沾满泥土与污秽的两人,就像是遭人故意遗弃的破碎玩具娃娃。
他们安静地躺在了充满血水与雨水,曾被无数人践踏过的土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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