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罗靠坐在沙发上,冷眼看韩赫出丑,直到韩赫咳完了,才不咸不淡地问:“惊讶完了?那回答我的问题吧。”
韩赫嗓子还是很不舒服,脸上憋出来的红也没有彻底消退。但沈希罗冷淡的语气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以前的沈希罗很好懂,只要说了什么他不中听的话,他立马就会大发脾气。但是自从沈希罗车祸后,韩赫发现,沈希罗很少发怒,以往非常关注的东西也都兴致缺缺了。对陆勋言的态度则尤为明显,连带着似乎对蔚霄都没那么充满敌意了。
韩赫斟酌了下,清了清嗓子,对沈希罗说:“这艺人发展规划也分好几种,有来钱快的,有周期长的,不知道你想走什么线路?”
沈希罗说:“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韩赫噎住。沈希罗当然不缺钱。何止,他有钱得吓人!沈父早逝,沈希罗在他父亲死后分得了巨额遗产,有专人帮他投资理财,沈毓修各方面还帮衬着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明星一辈子都赚不到他这身家。
既然沈希罗不想走撒钱强捧的路子,韩赫也不客气了,说道:“那就不能硬来!”
沈希罗点点头,听韩赫高见。
韩赫到底是个正经经纪人,演艺圈这水有多深他是门儿清。硬砸钱,别人面上带着笑,背后都在鄙视嘲笑暴发户呢,坑你没商量。就干艺术行业的这些人,有时候确实清高了点,没点料儿是真拿不出手。
以沈希罗的财力,只要他想,影视行业内百分之九十在筹备剧目他都能上,想演什么角色就演什么角色。但如果真是冲着拿奖去的,往往都是对他不感冒的那剩下百分之十。沈希罗说想好好干,也不贪那点快钱,这不就是要冲奖杯去嘛。做演员的,想要做个好演员的,谁不想拿奖证明自己。
韩赫连忙把桌上那沓子剧本收起来藏好,唯恐沈希罗重新注意上,改主意要把这剧给留下。
“做演员啊,挑剧本,疏通剧组人情这些都另讲。最重要的,还是业务能力得过关。不能你说自己是演员,结果没有一点演技,这谁承认啊。所以,咱们要在这点上好好做功夫。”韩赫一边说,一边比划:“不过这事也急不过来,再天才的演员也要练。改明儿我找几个老师到和园来,把基础的东西好好补一补。”
沈希罗表示赞同,“可以。”业务水平不过关,搁他那儿,可是要出人命的。
韩赫听了十分高兴,再接再厉,“我回去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剧组。”
沈希罗瞥了韩赫一眼,韩赫马上表忠心:“挑好了先给你过目,做决定的还是你。”
韩赫这么上道,沈希罗放了点心。习惯使然,他最厌恶的就是任务期间有谁不打招呼就行动,无视组织纪律,造成难以预计的隐患。如果韩赫自作聪明,他会考虑换一个更听话的经纪人。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沈希罗就放韩赫出去工作了。
韩赫走出和园,几乎有种自家孩子终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老泪纵横感。他率先忽略了自己在沈希罗眼刀下的各种犯怂表现。
韩赫很快就计划好如何对沈希罗对症下药。剧本要精良,不一定非是男主角,但戏份也不能太少,导演要有耐心,愿意□□演员。最好还得有点不畏强权,别一打听到沈希罗的背景就给自动跪下。要是在剧组里能经常和戏骨对戏那就更好了。
这些条件呼啦一下摆上台面,要说单独拎出一个来那是相当好找,可要符合所有要求的,一时间也让韩赫犯了难。沈希罗现在还很没有名气,也不会有好本子,好导演亲自找上门来。
没法儿,韩赫只得先把老师们请去和园,让沈希罗先学着,他慢慢利用手中的人脉资源打听剧的事。
沈希罗很快就在和园见到了他的几位老师,分别教授台词、表演、形体和声乐。刘朋举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中戏的台词课老师,奋战在表演这个行当已经超过二十年。清高过,再清高也得养家糊口。妻子生了二胎,长子快要上国际学校,房子车子都要换大,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别看台前的明星们光鲜亮丽,片酬奇高,很多幕后工作者和寻常白领是差不多的薪水。所以当韩赫打电话给他,高薪聘请他做这个“课外家教”时,他只是犹豫了下,就答应下来了。他是科班出身,又在体制内,对娱乐圈那些出没在镜头前却根本称不上演员的明星自然有些看不上眼,对于那些来玩一票就走的富二代就更没什么好感了。很显然,他即将要教的学生就是后一种。
即使做过心里建设,在看到沈希罗的和园豪宅时,刘朋举还是震惊了。等见到沈希罗本人,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接到这个兼职活儿后,刘朋举还特意上网搜了下沈希罗,发现这是个刚出道的新人,什么履历都没有,专业背景更是一片空白,简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再加上出手这么阔绰,一看就是家里不差钱,又要临阵磨枪的主儿。
刘朋举潜意识里已经把沈希罗归纳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了。
可在和园一看到沈希罗,和网络照片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去掉照片后期的那些滤镜,只看日常生活中的真人,多少还是有些青涩的。但沈希罗,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稳,沉峻大气。
其实人都是这样先入为主的生物,第一印象留得好,在往后的相处过程中往往也会用更好更包容的态度看待对方。更何况,在对待上课这件事上,沈希罗向来都是严谨认真,绝不疏忽大意的。
沈希罗在和园单独划了一块区域做教室。自打那些老师时常出没和园后,他的空闲时间也渐渐被课程塞得满满。
其实对于乔装扮演,沈希罗倒不是一点基础也没有。在训练营时,他们也有上化妆伪装课,但大部分实战情况下都只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当地平民,以避过执法部队的审查。除了个别特殊状况,要求执行任务者彻底伪装成另一个身份接近目标,对表演技术要求比较高之外,考验最多的还是心理战,应变力,猎杀手段和逃生技巧。
所以,沈希罗在模仿口音上很有经验,学习能力非常强。形体更不消说,自从他接管这个身体后,一出医院就开始军事化管理身材,一天练满四个小时,雷打不动。原版的身体素质实在让沈希罗无话可说,要想恢复到他上辈子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铅笔白纸皆可杀人,千米之外毙敌于狙击镜下,没个五六年是不可能了。
但戏剧里的形体课并不单单只是塑形,一个好演员不可能永远演一些光鲜亮丽的角色,在角色的细节上,形体和服装是烘托角色气质的重要因素。
戏剧里的台词讲究韵律,所以经常和声乐课联动,连带着听那些乐理也不是那么昏昏欲睡了。偶尔声乐老师会带一些音乐剧的片子过来,用投影仪播放,所谓地提高审美。
唯一陷入僵持局面的就是表演课了。
沈希罗的表演课老师席玉玲女士年过半百,教学风格却非常严厉苛刻。她是导演出身,年轻时候拍片子就拿奖拿到手软。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继续奋战在剧组一线,就转向了艺术教育界。韩赫能请到她,也是和她儿子交情不浅的缘故。
席玉玲对沈希罗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不是科班,但愿意专门请老师学,在席玉玲看来还算上进。
沈希罗在别的课目上表现都很亮眼,独独一上台表演,就开始出问题。
这些问题也无外乎是新人都要经历的坎,譬如表演太过流于表面,对于角色的表现过于注重课本上教的技法,被环境影响很难进入角色状态等等。
“疑难杂症”一时间无法克服倒也合乎情理,普通戏剧学院学生很快能适应的表演羞耻感在沈希罗身上却反弹得特别大。
面对席玉玲训斥,沈希罗只沉默以对。
从他记事开始,学的就是如何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仍然对周边环境保持警惕。执行任务的时候,那就更是谁都不要注意到我最好了。
现在一架甚至好几架摄影机对着拍,他在心理上就天然排斥。作为演员这种需要“微操”的职业,心理压力很容易表现在生理变化上。
一段时间下来,这种情况也没办法改善。席玉玲感到很失望。她也明白过来,不是沈希罗不努力,而是他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席玉玲很快不想陪着沈希罗一起浪费时间了,在辞职的前一天,她还劝说沈希罗,如果一定要往演艺界这方面走,做做配音这类幕后也是可以的。刘朋举就说他在台词上的领悟力特别强。
韩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晴天霹雳,大好热情一泼冷水下来。
席玉玲当然不好直面讲沈希罗心理有问题,只能扯些别的巴拉巴拉,反正就是沈希罗没法走演员这条路。
韩赫无法理解这个结论,拉横店去,半点没接触过演戏的外行人都能随便扔一个剧组当群演。沈希罗还能是个傻子不成。
韩赫气愤地赶去和园,想要好好鼓励沈希罗一番。谁知和他一比,沈希罗可冷静多了。
沈希罗的冷静,当然不是对席玉玲的话不以为然。自身有问题,发怒纯粹浪费时间,沈希罗没这习惯。
对于韩赫的护犊子,沈希罗心理上表示感谢。看得出来,韩赫确实对他很上心,没有敷衍了事。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放弃这个行业。
沈希罗不觉得他需要。
本来他打算经营演员这个职业也不过是为了在沈毓修跟前做个面子工程,好叫他大哥知道,他长大了,成熟稳重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决定了。然后再顺理成章让沈毓修同意他和陆勋言离婚。
经过一段时间的课程洗礼后,面对心理障碍,沈希罗难得真正以自己出发,对这个职业上了心。
他不能走演员这条路吗?凭什么?
和园阳光房的玻璃小圆桌前,韩赫坐在沈希罗对面,只听得沈希罗曲起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敲击在桌面的响声。
沈希罗靠坐在藤椅上,是沉思的表情。
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皮来,给韩赫倒了杯水。
沈希罗:“我有个想法,就是要麻烦你些。”
韩赫:“什么想法?”
沈希罗:“我要进中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