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年下,宫里宫外都忙着过年,偏生宝亲王不安分,前些日子同十三皇子在皇家围场行猎行出了瘾头,便进宫跟皇上请了准许,带着数十亲卫往那冰天雪地的翮嶙狩猎去了。那翮嶙地处大炎东北边,在过去数百里便是北蓁国的地界,那儿是成片成片的森林山岭,常年冰雪覆盖,冷气钻骨而入,故人烟稀少,常人居住不得。正因如此,性寒好冷的生灵聚群而居,白熊雪狐比别地都要多些,是个冬猎的好去处。但那里地形险恶,常有人迷路于其中,这漫漫大雪银白一片,一旦迷了路便无多少生机,加上大型野兽出没,很是危险。皇帝却只道了:多带些侍卫,除夕之夜别误了家宴。又特别下了旨,八百里加急送至当地官员手中,命他们务必保护宝亲王周全。群臣皆道皇上宠爱宝亲王当真是宠的没边了,若非她是个女子,只恐怕这皇位也必要一并传与她。
洵晏一行人一路加紧而去,却不是直奔翮嶙。宝亲王沿路中途听闻北方最是繁华热闹的宋城的歌姬甚是雅致曼妙,便带了贴身之人拐去那里,欲要见识一番。宋城的郡守临到头了方听闻宝亲王的尊驾往这来了,无甚准备之下慌了手脚,一番忖度后,吩咐包下城中最是出名的琼锦楼,又着人大开城门携了上下官吏出城相迎。
洵晏远远地望见了城门口候着迎驾的诸人,肆然一笑道:“这宋城郡守倒是个机灵的。本王记得他似乎是四哥那边的?”小德子驱马,稍稍向前,回道:“王爷说的不错。他原是小小芝麻官,正是四王爷一路提携的。”
“如此,那便更好了!”洵晏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喝了声“驾”,快马向着城门而去。小德子明白自家王爷的心思,朝后面的亲卫喊道:“快跟上!”
马蹄瞬间激起黄土尘沙,官道上十几道身影向前飞奔。
宋城郡守名杨然,原是宋城治下一小县的县令,后前郡守犯了受贿之罪,礼亲王便上奏皇上,让杨然补了这空缺。这么说来,也算得上是礼亲王提携之人。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能让四王爷看重,必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小视不得。
洵晏一路人到了城门口,勒马停下,杨然忙携了重官吏跪迎。
“臣,宋城郡守杨然,携宋城上下官吏恭迎宝亲王王驾。”杨然前额触地,口中朗声致礼。洵晏凌然于马上,低头看着他,□□良驹双目有神,同主子一道望着前方身着红色官服的跪地之人。
“起身吧。”
“谢王爷。”杨然提着官服起来,退至一旁拱手屈身道:“臣已在城内琼锦楼设下酒宴,恭请宝亲王到宴洗尘。”洵晏瞧着他虽然恭谨,却仍执守臣下之礼,不卑不亢,是个不忘文人骨气的人,暗处细致的观察,面上却依旧是带着邪肆的笑意,一个挺身翻马下来,身后的亲卫见此,皆都下马,动作一致的落地。
“本王到此,不过是想瞧瞧宋城的风土人情,杨郡守何必如此客气。”说罢,望了望周边的官吏,人人官服加身,低眉垂首于杨然身后,不敢有半点失礼僭越。杨然拱手:“王爷千金之躯,即便只是顺道瞧瞧,对宋城百姓而言,都是莫上光荣。”“呵,杨郡守真是好操守,即便是迎接本王,也不忘心系百姓。”洵晏手执马鞭,随手晃着圈儿,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见他一身官服鲜红簇新,乌纱帽正正的戴与顶上,又道:“杨郡守如此爱民如子,真是宋城百姓的福气。”
杨然屈膝跪地,手心置于地上,垂首惶恐道:“王爷过奖,臣愧不敢当。”洵晏瞄了他一眼,随手将马鞭丢到身后,小德子忙上前接住拿在手里。
宋城城门大开,门洞两侧有两排身着盔甲的士兵持□□站立,城墙还是前几年新加固的,看起来分外新一点,灰砖之中只有边角少数的青苔,走过城门就是熙攘往来的闹街,洵晏兴致勃然的瞧着,杨然低首跟在身后,对她介绍着此地的风土人情。
宋城乃是富庶之地,街道用长条青石地砖铺就,平坦整洁,可供四辆马车并驾而过,两旁店铺林立,买家卖家喧声要价,颇为热闹,过路百姓每行数里便有身着绫罗绸缎之人,也不乏□□粗布的乡野小民。
百姓们多是认得郡守大人的,又见郡守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名白色泼墨长袍的年轻人身后,料想这人必定是大有来头,也不多言见礼,低了头匆匆而过。洵晏甚是奇怪,寻常到了一处州府郡治所在,百姓虽不致热情相迎,也绝非如今所见的漠然不见,倒像是有什么忌讳之物,不敢多加停留。杨然恍若不知,只一味拿了城中景物历史民俗讲与她听,洵晏见此,也装作不觉。
一路说着便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琼锦楼。高楼耸立气派,正门大开,小二和掌柜候在门口多时,见他们一行人来了,忙上前道:“小人久候于此,大人可来了。中堂已按大人的吩咐备下。”掌柜见多了往来客商,也不乏达官贵人,自是细致周全。整座酒楼中不见其他食客,竟是被包了下来。楼中布局雅致,四角摆有松竹盆栽,堂中座位用屏风巧妙隔开,屏风上多有诗画题词,更添典雅。洵晏转头对杨然笑道:“此处甚合本王心意。杨郡守真是费心了。”
“这酒楼能入王爷的眼是它的福分。”杨然见此,仿佛松了口气,侧伸出右手请道:“王爷上座。”
席中歌舞助兴自是不能少,那歌姬真真是不辜负在外的美名,一个个生得灵透好看,身材玲珑有致,歌声更是如仙乐绕梁三日,使人叫绝。歌舞排得独出心裁,别有滋味,洵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称好,又频频叫人打赏。杨然在一旁相陪,不断向她敬酒,唇角却在暗处含着不屑嘲讽的笑意。
直至半夜,洵晏终于醉了,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些歌姬中最是漂亮的一个,口中嚷着:“你,今晚,陪本王。”杨然听了,忙朝那个歌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扶着洵晏,怎料那歌姬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奴婢是艺妓,卖艺不卖身,求王爷和大人高抬贵手。”
洵晏不悦的簇起眉头,转头看向杨然,冷道:“杨郡守这是什么意思?”杨然不知怎么出了这么一出,狠狠的瞪那可怜的歌姬道:“王爷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好运。还不赶紧来扶着王爷,仔细你的小命!”那歌姬无法,表情凄苦的缓缓起身,上前扶着洵晏。洵晏满意一笑道:“本王,乏了。你,退下。”
杨然见她说话都不利索了,料她也生不出什么事,便带了一干人等退了下去。
等人不见了,那原本凄苦娇羞的歌姬退后一步,拜道:“见过王爷。”洵晏抬了抬手,面上颇有疲色:“起吧。跟这杨然周旋,真是件体力活。”此人心思细密,处处留意洵晏的一举一动,一有异动必会叫他察觉,这一整晚的装声作色,真是累坏了洵晏。歌姬粲然一笑:“王爷天纵聪颖,怎会就让区区一个郡守瞧出了破绽,您就是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四哥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洵晏说罢起身,朝楼上走去。歌姬心知肚明的在一旁带路。到了一间寻常无二的客房外,那歌姬小声道:“王爷进去吧,何先生就在内间等着王爷了。”
洵晏“嗯”了一声,推门进去,歌姬也一同入内,外面留了小德子与东篱守着。
内间坐着一个身着青色圆领儒服的中年人,见洵晏进来,忙起身见礼:“参加王爷。”洵晏也不同他废话,坐了下来,单刀直入道:“账簿,可带来了?”
“按着王爷的吩咐和往年的惯例,都在这了。”何先生从桌下取出三大本蓝皮的册子。洵晏接了过来,拣着重点,迅速翻了几页,又指了几个有疑问的地方,何先生一一作了答,这一忙,很快就要天亮了。洵晏终于查完了三本账簿,放置一旁说道:“今年形势紧张,本王与你相见也甚是不易。本王经营的第五商号已逐渐在几家实力相当的商号中脱颖而出,这多亏了何先生往日费心。”
何先生诚惶诚恐的拱手道:“草民不敢,都是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草民不敢抢功。”何先生本就是商人出身,七年前因遭人抢了家产,被污入狱,恰好被外出的洵晏见到,她虽只有十岁,却是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经历,心智远不止十岁。说来也是缘分,何先生见到她年龄虽幼,却是气度华然,身后奴仆更不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家丁,便知她身世不凡,把她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牢。洵晏自然是救了他。何先生对她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惟愿肝脑涂地,追随左右。
在这封建的时代,商人地位低下,她作为皇子王孙是不适合明面上经商敛财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哪都不会变,将来要使钱的地方多了,靠她的奉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么一想,一个计划就在她心中形成。
她那时还不为其他皇子所关注,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救了一个陌生男子,并与他在府上相谈甚欢,三个月中制定了接下来十余年的商业计划,造就了今日的第五商号。
天刚蒙蒙亮,何先生便带着那歌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琼锦楼。洵晏到了晌午方才起身,出了城门,便往原先定好的翮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