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忙于往来琐事,甚少有如此惬意的时机,洵晏也不急着策马,扯着缰绳在雪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兴致盎然的欣赏眼前壮丽之景。□□良驹打了两个响鼻,口鼻之中吐出的浓浓白气都快凝成了霜。十三皇子紧随其后,双眉逐渐深锁,眼望前方大雪漫漫的林子,似有难言之隐。
洵晏扭头瞅了他一眼,又向前行了些地,见他久久不言,便率先开口道:“何事令你这般踟蹰?说来七哥听听。”十三皇子见她先开了口,再扭捏倒是见外了,细细推敲了措辞,缓缓道:“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暖婷公主两年前嫁与田绘,这个,七哥是知道的。”说着,望向洵晏,洵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十三皇子唇角微抿,眉头隆起,叹息着道:“前几日皇姐进宫省亲拜见母妃,我恰好也在。说话间,便见皇姐面色枯黄,也不似从前那般欢悦,面上总是愁云惨淡。我心有疑惑,便随口问了。皇姐几番支吾,直到我和母妃都恼了,才喑喑泣泣的道来,田绘这一年来常在外留宿,不知为何,对皇姐也爱答不理,上月始,更是频频辱打皇姐,皇姐好生问他缘由,他也不说。”十三皇子说着小心看洵晏脸色,见她只是拢眉细闻,并无半点不耐,拱了拱手道:“原本也是臣弟和母妃宫中之事,说来也让七哥笑话。”
洵晏摆摆手道:“你便说下去吧,暖婷幼我一岁,同是父皇的血脉,她也是我的妹妹。你细细说来,客套话就甭讲了。”十三皇子面有动容,便不再犹豫的全盘说了:“我和母妃闻言皆都惊怒,母妃查了她的身子,腹部腰间多处於痕,手臂上伤口道道,背上更是大块大块的青黑。母妃观之不忍,心疼落泪。臣弟怒气勃然,就要去国公府,寻田绘说个明白。但母妃忌于六哥前车之鉴,田国公府如今因五哥的缘故,风头正盛,得罪了没有好处,便拦着臣弟,不让去。但皇姐受此屈辱,做弟弟的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我欲去觐见父皇,求父皇做主,母妃仍是瞻前顾后,要我过了这阵再说。”十三皇子语中无奈,她的生母夏妃,出身没有贤妃和淑妃荣耀,难得有了如今的荣宠,从微末的美人一步步做到了妃位,便愈发瞻前顾后起来,生怕惹恼了皇上。洵晏自然是知道夏妃的为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夏妃娘娘也是为了你,何况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
十三皇子勉勉一笑:“我自是明白的。之后思来想去,实在不忍皇姐再任那畜生打骂。母妃位分虽不是最尊贵的,但皇姐好歹也是即墨家的子孙,哪能容他作践!”十三皇子越说越气愤,目露狠戾,朝着洵晏拱手一拜:“臣弟还请七哥怜惜,替皇姐做主。”
十三皇子言辞恳切,洵晏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她拉住他的手:“都是一家人,这事,我自会放在心上,你放心。”十三皇子见洵晏承诺了,放心了大半,对着洵晏感激一笑,原本紧绷的双肩放松不少。洵晏见他事情说完了,不愿他再做多想,便执起宝弓,纵马道:“来!咱们比比,看谁猎得多。”
“好!”十三皇子亦拍马上前。亲卫都各自散去,只余几个贴身的跟在身后。
这一日下来,洵晏得了不少好猎物,可谓满载而归。剩下两日,和十三皇子饮酒赛马,好不惬意。得了的猎物都叫剥了皮,让人制成衣裳,恰好可以御寒。其中一件小巧别致的貂皮小裘,穿着舒适保暖,瞧着更是端庄大方,洵晏看着喜欢,便又拣了几件好的放一起,预备亲自给田夕送去。剩下的一块虎皮制成了绒毯,皮毛油亮生威,内衬摸着柔软暖和,是极能御寒之物,洵晏便差了专人送去宫里呈给皇上。
田夕自那日起便叫人暗中小心防着柳侧妃,生怕她做出什么歹事。果不其然,没多久她竟叫人往乳娘的膳食里下药,这药分量小,对大人而言不算什么,可对才出生三个月的婴孩,却是阴毒至极了。
洵晏到了王府之时,田夕正在中堂审柳侧妃,灵侧妃则在一旁冷眼瞧着,事不关己一般,吃着侍女奉上的糕点。
“哟,这是怎么了?五哥府里可难得这般热闹。”洵晏嘴角含笑,一手在身后背着,一手把玩着一柄玉色上乘的玉如意,身后的小德子弓着身子,手内托着那几件洵晏亲自挑选的衣裳。堂中众人见她来了,都起身见礼,灵侧妃慌慌忙忙的拿着丝帕擦了嘴,上前躬身一福:“七爷万福。”洵晏把手一抬,笑道:“你虽也是五哥的人,但身在侧室,不能算上是皇室中人,不必遵那万福之礼,道声吉祥便好。”大炎朝礼制,只有皇室之人需道万福,其他人给主子皇子公主请安,口念吉祥便可。除了皇帝妃嫔,其他侧室为庶,亦算外人。灵侧妃这是越了礼,她听洵晏这般不留情面,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心内恨恨,却又无法,只得退至一旁,连坐的地方都不能有。
洵晏直接掠过她,走到田夕面前,恭恭敬敬一礼:“五嫂万福。”田夕亦起身,双手交叠至右侧,盈盈一福,回了礼,见洵晏坐下了,方坐了回去道:“七弟今儿可来错了时候。府中丑事不宜外传。”洵晏哦了一声,朝堂下跪着的柳侧妃阴阴的看了一眼,眼中凌厉之色尽显,柳侧妃因听说宝亲王素来怜香惜玉,最是好说话的,刚想求情,见这眼神,心惊胆破的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我和五哥乃是手足至亲,他不在京,府里的事托我看着。今次出了什么下流勾当,五嫂也别瞒我了,我自是要代五哥好好闻讯一二的。”洵晏见她低头,冷笑一声,转头对田夕柔声说。田夕知道洵晏是担心她的性子不愿与人相争,怕她吃了亏才这般说,心中升起暖意,便道:“如此,是再好不过了。府中尽是些没有见识的妇人家,有七弟在,也好拿个主意。”说完便对碧琳微微一点头,碧琳会意,上前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尽说与洵晏听。
洵晏听罢,望向堂中已是浑身颤抖的柳侧妃,冷声问:“碧琳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何想要澄清的?”柳侧妃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一二,灵侧妃在一边怪声怪气道:“她还能说什么?被拿住的时候,可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洵晏如若未闻,只注视着柳侧妃。柳侧妃心知自己是难逃此劫了,也不辩白,声泪俱下的跪求道:“贱妾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求七爷和王妃饶命,以后再不敢了。”
灵侧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若是都如你这般,还要官差律法何用了?”洵晏一听,倒是暗暗低头笑了,这话和前世听到的“如果说对不起就好了,还要警察干嘛?”有异曲同工之妙。田夕拿眼瞪了她,洵晏正襟危坐好,又觉得田夕刚才那眼真真是风情万种,别有韵味,心神荡漾了片刻。
“七弟,你怎么看?”田夕见她不知怎么就走了神,心中无奈,只好自己发问。洵晏想了片刻,道:“残害皇孙,毒害婴孩,心无善念,亦无半点怜悯之意,实在是可恶至极,本该按着祖宗家法杖毙,但毕竟是五哥的人,便先囚禁于房内,派专人看守,至五哥回来再说。”洵晏这番话是碍着他哥哥是肃亲王帐前小将,如今和匈奴一役正是至关重要的时刻,一点差错也要不得,便留了她的性命,也好让她哥哥感念肃王爷的仁慈,更加尽忠杀敌。
田夕细细一想,也就明了了,自然不会有意见,倒是灵侧妃开始嚷嚷:“哎哟,七爷当真是怜香惜玉,这贱人,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平日更是装的楚楚可怜。七爷可不要被她蒙蔽,手下留情,她可无感念之心。”洵晏微微一笑:“本王自然是识得的,只是再怎么也是五哥家事,本王理当避讳一二。最终要如何裁定,还是五哥自己来判。”
这话不仅是说给灵侧妃听的,更是说给别的心疑她过分越俎代庖之人听的。灵侧妃无话可说,便告辞了,柳侧妃也由家丁押了下去,堂内就剩了田夕和洵晏几个。
事情了了,田夕也放心和洵晏说起话:“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么?”洵晏笑嘻嘻的说,见田夕嗔了她一眼,才将手中玉如意递上道:“这是张泉澈在尹州办差带回来,献与我赏玩的,用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玉色剔透而无杂,雕刻精细,边角磨得光滑无刺,是上上等的好东西。我瞧着很是喜欢,昨儿去吉庆寺请主持开了光,送来给小侄儿压压床,也可保他整夜安眠。”
“你倒有心。”田夕接了过来,执于手中,不需细观便知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只怕张泉澈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的,觉得收下她这样的物件,实在不妥,何况瞧着她的眸光便知她也是十分喜欢的,便退还她说:“你既然喜欢,就自己留着,何必都送来给我?你侄儿他还小,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洵晏一听急了:“本王是送给侄儿的,你这么急着替他推辞做什么?留着,要还,也等他大了再自己还。”田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既这般坚持,也推辞不过了,叫碧琳收了下来:“怎么你送个东西倒像是上赶着求来的。傻。”
“呵呵。。。”洵晏心道,的确是傻,否则怎会爱上你,又向后一挥手,小德子便托着那些衣裳上前跪下道:“这是王爷送于王妃的,请王妃务必收下。”田夕看向洵晏,微微摇首,叹气道:“怎么又是玉如意,又是衣裳的,下回可要吩咐门子,不敢让你进府了。”
洵晏示意碧琳来收下,碧琳则是望向田夕,田夕看着洵晏,势必要她说个由头。洵晏只好把话先说明了:“这衣裳,是臣弟有求于五嫂,还望五嫂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