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永孝思绪不宁,脑子里面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身影,刘美文……刘美文……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他的心里莫名地焦燥,三叔叫了他两次才反应过来。
“那两个叛徒怎么处理?”
这一仗他打得很漂亮,不仅完美地将尹耀东那批重军火送到澳门,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将两个潜伏倪家多年的眼线拔了出来,倪坤现在能完全放心地将手里的权势交给他,只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做人锋茫太露,总会让人引起紧惕,他要的,是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这两个眼线,算是倪坤给他的最后一道考验了。
罗继并没有在这两个人其中,倪永孝欣赏这个人,有意提拔他,但是,单单这件事并不能彻底让倪永孝放心。
“今天晚上,郊外工厂,叫上罗继。”
周围一片荒芜,车子压过长长的野草开得近十分钟才见到一间废弃的工厂。
冷月在空,凉风拂面,悉悉簌簌的草叶声,像是在和一曲哀乐。
今晚,注定有人要死。
空荡的厂房里,两个卧底被反绑着跪在地上,矮灯的暖色映照在两张死气沉沉的脸上,伤口的血色更像一抹迷人的红。
倪永孝进门,三叔和罗继已经在这里了。
三叔摇摇头,道,“不肯说。”
“你们是警察,我们是黑社会,所以……”倪永孝极慢地开口,似为他们即将逝掉的生命婉惜。
“要杀要杀,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一个卧底警察不屑他的虚伪。
倪永孝点点头。
三叔已经将一把枪伸在罗继的面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八颗子弹,一人四弹,处处要害。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回荡,充斥着倪永孝的双耳,很好,他的手里又多了两条人命。
他起身出门。
三叔拍了拍罗继的肩,“以后你跟着倪生。”
倪永孝睡不着,站在海边别墅的阳台上,房子依旧没开灯,但这一次,他想着思晨之外的其他女人。
从澳门回来的时候,经过唱片店他下了车,他还有121张碟片照理说不用这么快去找,但总要去看看它们确实还有,他才放心,他浏览着那些黑胶唱片,鬼使神差之下竟然买了张《unedmelody》(注:〈人鬼情未了〉主题曲)。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但看到刘美文的刹那,他几乎认定了她就是思晨,除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背影之外,尽管她们毫无相似点。她就像那个恨极了他的思晨,轻松两句玩笑话就将他逼到了墙角,心里泛起好些年都不曾有过的不安。
上一次的不安?
是杀海叔的时候。
他不止杀了他最爱的女人的爸爸,还要嫁祸给她的未婚夫,海叔钦点的未来女婿——蒋天勇。
当时,他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思晨,心里泛起的正是这种不安。
他的手段那么高明,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倪家想要的权势和地位只有文家才能给,倪坤不想一辈子被压死,他作为他的儿子,纵有万般不愿意,依旧还是要动手。当然,他是有私心的,思晨要嫁给蒋天勇,这个事只要海叔在一天就不会改变,即便思晨爱他那么深,三番五次提议他一起逃走。
可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他逃了他们倪家怎么办?有一劳永逸的方法他为什么不用?何况还是个一箭多雕的方法。他本想着她恨了蒋天勇,会跟倪家统一战线,却不料他算尽心机却算漏了她的孝心和执傲,她被仇恨蒙避了双眼,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便不辞而别,离开香港,离开了他。
他跟着她满世界地跑,她只是避而不见,她要他死心,活生生让自己变成复仇的工具,倪永孝后悔了,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却无能为力。
他疯狂地思念着她,撕心裂肺地痛彻整夜,一遍遍听着那首《秋去秋来》。
他想见她,不惜以自己的终身做赌注。
他结婚、他生子,他完成了人生中必经的各种阶段,他终于成功将她引了出来。
她回来了,四年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将大红的请柬递到他面前,她要结婚了,嫁给她自以为的那个凶手。
他痛苦地看着她泥足深陷,一点一点。
像踩进一片黑暗之中……
倪坤常说,出来混,迟早要还。
如果刘美文是思晨回来向他索命的,他甘心命抵,他欠她的,又岂是自己一条命可以赔偿得了的?
“阿孝……阿孝……”倪永孝听到熟悉的声音,乍一睁眼就看见了思晨,她立在他的床前,一件血衣,满身的弹孔。她面容清瘦,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髻,他才想起初见刘美文时,她头上那个髻跟思晨这个一模一样。
“思晨!”倪永孝起身,一把搂住她,却扑了个空,他从她身体穿了过去,伸手触碰她,却只是波看得见样子的空气。
“思晨……”他焦急地挥着手,完全感觉不到她。他摸她不到,她却能碰到他,伸手,瞬间卡住了他的脖子,像一股气流将他撞到床上,力道十足,她狰狞的脸望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掐死我儿子的?!还是这样?!”她拿起一个枕头盖在他的脸上,他的脑海里窜出那个小肉球的样子,手舞足蹈地挣扎了片刻,便在他手中的枕头下没了呼吸,他的心像被钢针串起来一样疼,疼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还一条命给她,可到了这种生死的关头他居然还是出于本能地反抗,他挥着手,然后就抓住了一个软绵绵的□□。
安小婉刚碰到他就被他翻身卡在了身下,他的眼睛里几乎都是血丝,睁着的双眼像没有对焦一样,完全看不见她,她扑腾着喊着他,“倪先生……倪……”她几乎要被他掐断了脖子,后面的字节卡在喉咙里根本蹦不出来,她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他终于醒了,满头汗。
倪永孝松开手,安小婉连眼泪都咳出来了,他起身下床,冰凉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以后,不要进我的房间!”
“我知道……只是听到你房里的闹钟响了好久……你……”‘你又在叫喊’这句,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说,甚至这么久以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这个男人,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却像极了一头压抑的野兽,让她不自觉地感到恐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即使在她身上,她也从来看不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他高高在上主导着一切,安小婉有时候想翻个身在上,却终究只是个幻想,不是他不肯,而是她不敢,他身上有股寒气,慑得她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矛盾极了,在这种近乎将自己低到尘埃的相爱里,她竟然无比眷恋他身上的气息,深陷到底,无法自拔。
倪永孝不常来,一个月三两次吧,来了他们也不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倪永孝事后也会回到自己这间房。实际上,她搬进来也还差半个多月才一年,7月14日,她清楚地记得她是那一天来的,那天倪坤死了。
她当然认得倪坤,她不止认得倪坤,她还认得曾倩如、还认得倪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只不过,他们都不认识她而已。她早已将他身边的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个死掉了的文思晨,她曾经一度以为是倪太太的那个女人,他救了她爸爸一命只为了换一捧百合花的那个女人,她好羡慕那个女人,即使死了,却无时无刻不全盘占据着他的心。
倪永孝已经从洗漱间冲完凉出来了,安小婉见他要走,随即从自己房间拿出一些香料,“这些都是宁神的香料,你睡眠不太好,以后点一些吧?”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他,只看到他眉头轻皱就知道他又不喜欢,倪永孝当然不喜欢,他要时刻保持着高度清醒的状态,黑社会之中,处处充斥着危险的讯号,他怎么能让这么个东西掌控自己的心神?只是看到安小婉脖子上的红印,他有些内疚,“以后多给自己买点东西,不要总是为别人操心,最近看你瘦了不少,叫李妈多炖点补品给你。”
安小婉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她觉得自己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溶成了一滩水,“知道了。”她擦掉眼泪,不想成为让人讨厌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后天就是7月1日了,要帮你准备百合花吗?”
“我这两天都不过来了。”
安小婉知道他不会在文思晨忌日的时候碰别的女人,又怕他误会她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回来,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可以早上在楼下等你。”
她满心欺盼地望着他,让倪永孝完全不忍心拒绝,“那好,辛苦你了。”